在老年大学钢琴23325班的教室里坐了两年多，每个周一下午，我们这些鹤发童趣的“琴童”便准时聚集上课。从最初的手指僵硬、五线谱陌生，到如今能断断续续弹完一首《康定情歌》，自觉也算踏入了钢琴的门槛。可一道无形的坎儿横在面前--节奏。曹彬老师说，这是“门与跨越的转变过程”。自己练琴时，总觉得信心在握，可稍微复杂的乐句一来，手指便慌，节奏如风中残烛，忽明忽暗。老师的叮咛总在耳边：“放慢，数拍，让双手等一等大脑。”但我们心里揣着那旋律的美，双手总是不听使唤地奔向终点，留下身后一片节奏的狼藉……

　　直到上个周一课上，曹老师布置了一份特别的作业：四手联弹。教室里霎时有了青春校园般的热闹。我们学员纷纷结对，选定曲目，像刚踏入了舞池，就寻找舞伴，跃跃欲试。这一周，家里偶尔才听到的琴声又响个不停，心里满是对和谐共鸣的憧憬。

　　然而，第一次与搭档并肩坐在琴凳上，幻想顷刻破灭。我的右手与她的左手在有限的琴键上方“打架”;我以为的“行板”在她耳中是“快板”。原本独自练习时尚能蒙混过关的不均节奏，在需要严丝合缝的合奏中，成了无法逾越的高墙。嘈杂的、断裂的音符取代了想象中的流淌旋律，我们面面相觑，汗颜又沮丧

　　这时，曹老师才微笑着揭示了他的“陷阱”：“一个人弹，你可以欺骗自己。但四只手弹奏时，必须对同一个真理负责——那就是谱上的节奏。”我们恍然。为了配合对方，我们不得不将速度放到极慢，如同电影慢镜头。眼睛再不敢随意瞟向琴键，必须死死盯着乐谱，在心里清晰地数着“一二三、一二三”。奇迹般地，当我不再只沉浸于自己的旋律线条，而是分出一半心神，用耳朵捕捉搭档的音符，用余光感受她手臂起伏的韵律时，某种新的秩序开始建立。那不是简单的同步，而是一种小心翼翼的彼此聆听与空间让渡。我的节拍因她的存在而必须稳定，她的乐句因我的等待而得以圆满。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曹老师的深意。他洞若观火，看清了我们所有“控制不住”背后的症结——不是手笨，是心躁;不是不懂节奏，是独自练习时，缺少了一面真实不虚的“镜子”。他用四手联弹这面镜子，让我们照见自己节奏的踉跄。他没有指责我们年龄带来的局限，而是用一个巧妙的设计，让我们在“关系”中亲身实践、自行纠正。练琴，突然从一项孤独的技艺修炼，变成了一种关乎协调、倾听与配合的修养。

　　如今，当我再次独自坐在钢琴前，手指落下前，耳边总会隐约响起搭档的旋律。那个需要我让渡一半注意力、调整自身去契合的“他者”，已内化为我心中的节拍器。我终于懂得，所谓“节奏”，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奔驰，它是留白，是等待，是在与另一段旋律的相互映照与成全中，最终找到的那份笃定而从容的自己的律动。跨越那扇门，钥匙原来就在另一双与你共同按键的手上。

　　(器乐系 钢琴23325班 魏敬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