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一枚妥妥的飒姐,飒爽果敢。父亲则是一名典型的理工男,沉稳内敛。当飒爽遇到内敛,会演绎一段什么样的故事呢?
母亲和父亲一起生活了二十三年,对二十三这个数字我是特别有感触。想当年读刘禹锡诗:“巴山蜀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二十三年的贬谪生活如此漫长寂寥,而父母的二十三年恍如一瞬。
有关父母从恋爱到结婚的故事我已在《父母爱情》里写过,故此不再赘述。婚后的父母定居在怀德桥南今河景花园位置。双燕衔泥般筑起了他们的爱巢,房屋甚是简陋,每逢大雨必遭漏雨之苦。然天灾尚能忍耐,人祸不可姑息。后面邻居种的几棵树屡屡刮倒我家屋瓦,母亲秉着“先礼后兵”的做人原则,屡次上门沟通无效。那日母亲借来一把锯子,气呼呼跑到邻居家大声说道:“ XXX,你年纪大锯不动树,我来帮你锯!”邻居尚没反应过来,见母亲高举着锯子在眼前不断挥舞,吓得连忙道:“不用不用,我自己来!”一场风波就这样被母亲的机智果敢化解了。母亲之所以敢如此大胆,皆因背后有我那还算高大的父亲给她托底撑腰。
父亲幼年生活在农村,秉性忠厚善良。我们小的时候他经常出差,那个年代经济不宽裕,父亲也没有买礼物的习惯,但母亲可不依,说道:“你每次回来多少给孩子带点东西呀!孩子盼着哪!”父亲由此记在了心里。我们的童年不仅有父亲给我们买的《江苏儿童》《格林童话》,还有各地的特产。甚至后来有次父亲出差竟然带了好几段布料回来,让我和我母亲喜出望外,母女俩做了好几件衣裙,母亲珍爱不已,一直穿到布料发白透光度舍不得丢弃。
母亲的心愿屡屡被满足,也让她变得有点“矫情”起来。比如每到父亲的休息日,母亲便不在单位食堂吃饭,要求我父亲做好午饭送到她单位。这让我很是不解,母亲单位距我家步行仅需20分钟,干嘛要父亲送?长大后终于明白:母亲要的是面儿,父亲给的是里儿。每次父亲给母亲装菜,饭盒底下都埋着好多肉,那是母亲平时无论如何都舍不得吃的。
假期在家陪父亲做饭,即便只是看看也是一种享受,父亲做饭时喜欢泡上一杯绿茶,点上一根烟,炉中火光欢快雀跃,指尖的微光明明灭灭。锅中咕嘟作响,清炖慢煮,浓香弥漫。父亲那云淡风轻气定神闲的样子能让人陡然想起“治大国若烹小鲜”的句子。特别是每到过年,家中的糕团皆有我父亲操刀,那一个个光鲜亮丽的糕团真像一件件工艺品,父亲善用身边的各种工具在糕团上精工细作,和我那做事猴急毛躁的母亲真有着天壤之别。
说到这儿,您肯定以为我父亲不过是个“煮男”,那您就大错特错了,我父亲痴迷无线电,小时候总是看见父亲带着同伴回来,一块电路板、一把电烙铁、一盒松香,一些旧的元器件,几个人围坐一起,兴致勃勃各种组装调试,忙得不亦乐乎。那时我家的收音机三天两头换,坏了自己修,修不好就重新装一个。甚至有一天父亲和他的朋友们竟然组装了一台黑白电视机,那是20世纪80年代初,直到1985年父亲去国外学习,用省吃俭用下的生活费给我们捧回了一台大彩电,与那台组装的黑白电视机放一起,简直就是洋枪和土炮。
父亲虽然有技术,但关键时刻还是得我母亲指点。当年父亲也遭遇职场不公,是我母亲劝慰道:“你看他起高楼、你看他宴宾朋、你看他楼塌了!”果然不久新人灰溜溜地走了,父亲官复原职。父亲的一位女同事因离婚住在单位宿舍,她摆起了香炉开始念经。别人都嘲笑看不起她,但母亲却对父亲说:“她信佛必然心里有苦,你工作上要照应点她,千万别难为她。”父亲去世,那位女同事为他守了一夜灵,这份情谊皆源于母亲的善良通透。
父亲和母亲的相处也并非都是和风细雨,冲突一般都起自我的母亲,父亲总是缄默不语,实在气不过才会反击一下。母亲每天下班做好饭菜等父亲,他们俩会在晚饭桌上海阔天空,聊自己聊别人聊电影聊戏剧,常常听得我和弟弟都不肯进去写作业。有时光聊还不尽兴,他们会带上我和弟弟去看场电影,因为不舍得买四张票,聪明的母亲想出个主意,把早已超过一米的我们一人抱一个,冒充小孩子混进去,那可是我正直的父亲打死也想不出的“坏”主意。这样的方法竟让幼年的我们看了好多电影,至今仍清晰记得。更多时候是吃完晚饭他俩去怀德桥畔散步,情况好的时候会给我们带包公大福的点心;情况不妙的时候两人都黑着脸,一前一后到家,无疑是拌嘴了。第二或第三天又和好如初,因为母亲的至理名言是:夫妻船头上相骂船艄上讲话,夫妻哪有隔夜仇。这多半是她挑事她服软了。
回忆父母在世时的生活点滴,真有平生万事那堪回首之感,无需记忆也无法忘记!
而今父母亲于万家灯火中为我们点亮的那盏灯已经熄灭了,却在我和弟弟的心中再次点亮希望之光。弟弟拿起电烙铁,把电路板换成画板,成了常州有名的非遗烙画大师,作品在北京国家美术馆参展,并接受过央视记者采访,足以告慰父母在天之灵。余不才没有学到父母点滴,却也能耽书自笑已成癖,煮字疗饥慰平生。余生我们并不孤单,因为父母的爱与品性早已化作我们前行路上的光,温暖而笃定!
(文史语言系 范永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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