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一日，天气晴好。我向来不喜欢人山人海的热闹去处，便决计去乡间走走，寻些野趣。五月的风，吹暖了大地，也吹响了劳动者的赞歌;每一滴汗水都折射着星光，每一抹笑容都酿着岁月的甜。在这里我们不说疲惫，只谈收获;用勤劳的双手，编织生活的锦缎;亲朋皆笑我痴，道是“劳动节”合该在家休息，何苦自讨苦吃。我只摇头，提了个竹篮，和侄媳妇、还有她母亲，我们三人同行出门去了。

　　村外的路，向来少人行走。道路两旁的野草已长得老高，青翠中杂着些不知名的野花，黄的、紫的、白的，倒也好看。我们沿着田埂缓步前行，脚下的泥土松软，偶有蚯蚓钻出，见人又急急缩回洞中。

　　转过一片小树林，忽见山坡上点点红艳，在绿叶丛中分外显眼。走近看时，竟然是野草莓!这果子城里人唤作“野草莓”，乡下人则叫它“刺莓”。其形如缩小了的草莓，色却更艳，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我蹲下身，摘了一颗放入口中，酸甜之味立时在舌尖绽开，比之市上所售草莓，别有一番风味。

　　记得儿时，每到五月，便常与伙伴们到野地里寻这野草莓。那时节，我们赤着脚，在田埂间奔跑，争着摘那最大最红的果子。摘得多了，便用草茎串起来，挂在脖子上，活像一串红宝石项链。有时不慎跌入泥中，也不恼，爬起来继续寻那红果子去了，如今想来，那时的快乐，竟是如此简单而纯粹。

　　我蹲在草丛中，一颗一颗地采摘着，野草莓生得低矮，须得弯腰屈膝，有时甚至要趴在地上，方能摘到那藏在叶下的红宝石。不多时，膝盖处便沾了泥土，手指也被草叶划出几道红痕。然而这又何妨?劳动节，原就该劳动一番才是。

　　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斑斑点点地洒在地上。微风过处，草叶轻摇，那些红艳艳的小果子便在绿叶间忽隐忽现，仿佛在同我们捉迷藏。我忽然想起古人的诗句：“采采卷耳，不盈顷筐。”我今采野草莓，亦复如是。非常不能盈筐，实在不愿速尽此乐耳。

　　偶有蚂蚁爬上草莓，我便轻轻将其拂去。这些小生灵，大约也视这红果为美食罢。一只蜜蜂嗡嗡飞来，绕着野草莓转了几圈，又飞走了。想来这花儿才谢，果子初成，蜜已无存了。大自然中的万物，原是如此环环相扣，各得其所。

　　采摘间，忽闻身后有脚步声。回头看时，是一个乡下孩子，约莫七八岁光景，赤着脚，裤腿卷到膝盖，露出晒得黝黑的小腿。他见我采野草莓，便也蹲下来，与我一同采摘。

　　“你也爱吃这个?”我问。

　　孩子点点头，却不说话，只顾埋头采摘。他的手指灵活得很，在叶丛中穿梭，不一会儿便摘了满手。我看他摘得飞快，便笑道：“你倒是个采摘野草莓的好手。”

　　孩子这才开口：“我常来这儿摘，我妈说，野草莓泡酒，能治肚子疼。”

　　“你妈妈懂得真多。”我说。

　　孩子忽然递过一把野草莓：“给你。”

　　我接过，道了谢。孩子却又跑开了，在不远处自顾自地采摘起来。阳光照在他的背上，那小小的身影在草丛中时隐时现，竟与我儿时的记忆重叠在了一起。

　　日头渐渐西斜，我的竹篮中也积半蓝野草莓。红艳艳的果子堆在一起，散发出淡淡的甜香。我直起腰来，捶了捶有些酸痛的背。劳动固然使人快乐，却也着实劳累。难怪古人云：“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劳动之艰辛，非亲历者不能知也。

　　归途中，又遇那乡下孩子。他正坐在田埂上，将摘得的野草莓用草茎串成串。见我路过，便递过一串来：“给你带回家。”

　　我接过那串野草莓，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暖意。这小小的馈赠，比之商场里那些包装精美的礼品，更显珍贵。我自篮中抓了一大把野草莓给他：“咱们交换。”

　　孩子咧嘴笑了，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他将野草莓塞入口袋，蹦蹦跳跳着跑远了。我望着他的背影，忽觉这劳动节过得甚有意义。

　　回到侄媳妇母亲的家，亲朋见我满身泥土，皆笑。我将野草莓洗净，盛在盘中，红艳欲滴。亲朋尝了一颗，眼睛一亮：“真甜!比买的好吃多了。”

　　我笑而不语。心想，这甜味中，有大自然的馈赠，有劳动的快乐，还有那孩子纯真的心意，岂是市场上那些化肥催大的果子可比?

　　晚间，我和侄媳妇，还有她父母亲及亲朋们坐在院中，望着星空，回味这一日的收获。劳动节的本质，原不在于休息，而在于尊重劳动，体验劳动。而今日采摘野草莓的经历，恰是对这一本质的最好诠释。

　　盘中的野草莓还剩些许，在月光下泛着微光。我拈起一颗放入口中，酸甜之味依旧。忽然想起那乡下孩子缺了门牙的笑容，不由得也笑了。

　　劳动之乐，乐在其中矣。

　　(文史语言系 易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