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上学不在家所在的城市，婚后前几年跟先生不在一个城市，还是旅游爱好者，然后又定居在异乡，加之不开车，我常常在汽车站、火车站和飞机场之间跑来跑去，打的机会格外多。先生是至极的理工男，对数学和方位感那是相当自信，不管是坐长途还是打的，都挤到驾驶员附近指点江山、有时还发号施令，说了几次也不管用。先生第一次跟我去我长大和当时工作的城市恩施是32年前。在武汉出了轮船码头要去恩施驻汉办事处，他抬手就要打的，我赶紧拦住他，告诉他转过海关大楼就是恩施驻汉办事处，完全不用打的，他抬头看看方位说不可能，让我听他的，我自小不喜欢争执，也就听凭他打车。当我确认恩施驻汉办并没有搬迁，心里笑出了猪叫。拦下出租车，打开车门刚坐定，师傅扭头问：“去哪?”先生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恩施驻汉办事处”，师傅像看见鬼一样一个大转身，大睁双眼，大张嘴巴，久久看着他问：“你们去过没有?”我笑着接过话头：“我去过，拐弯就是，但他说挺远。”师傅把嘴巴收缩到正常状态，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先生说：“还打吗?”先生看都不看我们俩，眼睛笑眯眯地盯着前方大武汉街头熙来攘往的人头说：“打啊，您这位师傅，路不熟啊。”师傅“呵呵”两声，启动了发动机，嘴里说道：“我们看看谁路不熟。”车冲出去80米左右，在海关大楼处一个漂亮的拐弯，停下了。师傅扭头笑嘻嘻地对先生说：“到了!”这下轮到自诩天上地下都不会迷糊的先生重复刚刚师傅的神情了：伸长脖颈，大睁双眼，大张嘴巴;轮到师傅很笃定了，他笑眯眯地说：“怎么样?你伢钱多也不要这么充壳子(充大的意思)撒!”先生那时候月薪175元，给噎得满脸通红，也许还特别不舍得8元的打的费。我看了不忍心，就抢着付钱。师傅推开我的手说：“哎，哎，这个钱一定要他付，年轻轻的，那么固执，要让他长记性。”先生面红耳赤的掏出10元钱递给师傅说：“不好意思!”师傅一边找给他5元，一边说：“伢，5元是让你买个教训。”自此，先生虽然还是会想办法坐在驾驶员附近，但绝对不会再发号施令，感觉师傅很厉害，5元就让人本性迁移。出租车坐多了，我发现绝大部分司机师傅为了打发长时间开车的单调寂寞是很欢迎乘客跟自己聊天的，而且，他们因为与各色人等都有接触，信息比较灵通，有的知识面还非常广泛，谈吐跟读书人竟有些相似。因此，口拙的我每次一坐上车，只要师傅不开口，都会主动挑开话匣子，特别是深夜或凌晨，想到师傅们不容易，更是努力寻找话题。这个看起来是利他的行为，其实也给我自己带来很多欢乐和温暖

　　有一年冬天在北京，要从王府井书店去东大街弟弟家，那是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坐地铁、公交大概3、5元，打车要50元左右，当时也没什么事，我决定坐地铁，路过一个没什么人的公交站台时，一辆出租车摇下车窗，师傅像问熟人一样问我：“您好!去哪儿?”我不能确定地朝身后看是不是问别人，师傅缓缓开着车说，“嗨!还不认识了，就你!”边说还边示意我快点儿上车。坐上车，通过师傅的叙述我才知道，我在北京站深夜坐过他的车，当时孩子要睡觉，我还跟他讲话，所以他记住了我。我没好意思告诉他我当天其实不准备打车，但因为我去的方向是地铁站，师傅问我是不是准备去乘地铁，我嘴快答是。师傅说：“也是，要我没啥急事也坐地铁，差价太大了。不过没事，我就住东大街，今天早点收工，把你顺路带回去，不收钱。”“那可不行!不要钱我就下去了，再说我也不一定非要坐地铁。”我差点从座位上弹起来。“你看你还较真了，这有啥呢?大过年的，我早点收工顺路带个人还不行?”我急赤白脸地说：“不行!白坐车不可以。”“好吧，打表!”其实车已经开出好远，最终显示28元，我不干，师傅说：“不好太较真了，你看28多吉利的数字啊，大过年的，咱俩都发是不是。”走的时候我跟师傅再见，师傅摇下车窗对我说：“再见面不能付钱了啊!那就是缘分了。”我爽快地说：“好勒!”几天后，在五棵松我招手打的，一辆出租车停在我面前，我钻进车门坐下，师傅发动汽车，然后回头跟我说：“您好!缘分!”我瞬间呆掉。短暂的静默以后，我们像老朋友一样聊起来，师傅调侃我是不是记得他的车牌号，我调侃师傅是不是在跟踪我。期间我问师傅姓甚名谁，师傅说山长水阔，无需刻意去记住谁，有缘就会再见。下车时我没有付钱，因为师傅说不能跟缘分拧着来。车流涌动，车灯成河，那一辆辆疾驶的出租车里承载了工作者的生活与梦想，也承载着乘坐者的奔赴与家乡。

　　(文史语言系 温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