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常州西南方称作小南门,离小南门约三里多地有一个很有名气的河道称为白荡河。两岸古树成荫,灌木葳蕤,宽阔的河面中有几个长满芦苇和各种蓼科植物的滩涂,这里河水清澈见底,轻舟泛于水面时阵阵涟漪在阳光照耀下格外引人注目,更会引起人们无限的遐想。
这里人杰地灵,民风淳朴,这里的人们勤耕善读,人才辈出。
沧海桑田数度春秋,这里就是我的故乡,有着讲不完的故事、理不尽的乡愁……。
白荡河北岸的荡下村,就是我和我的祖祖辈辈们生活过地方,旧时的风貌深深地印记在我的脑海:进出村的石板路,农田间稻麦果蔬,池塘里鱼虾螺蚌,碧波荡漾中的芦苇滩曾是儿时嬉戏的地方,村中相处过认识过的许多人和事,多少次梦中的回味,始终难以忘怀,故乡是我的根,祖传老房子是我的血地,魂牵梦萦难以舍弃。
荡下村的可以说是一块风水宝地,它东、南、西三面环水,河面宽阔的白荡河自东向西横卧于村前,村东长沟河、村西郑家浜分别是白荡河的二条支系,由南向北将村舍田园包裹其中。活脱脱如同画家笔端的聚宝盆,展现出无尽的灵气。能选择在这块宝地世代繁衍生存,显示了先人的智慧。
村庄傍水而建,村民枕河而居,与白荡河水结下了难解难分的情缘,江南水乡丰沛的水资源,是上苍给村民的最好的恩赐,“靠水吃水”也就是村上人基本的生存之道。村民们打造槽凿车浇灌农田,人多地少,河浜交叉,先民们首创江南地区“盾牌头”货运快船,穿梭于江、浙、皖、沪之间,成为早期物流快递的雏形。祖辈们看到当时交通落后的状况,抓住了外地山货鲜果入埠靠水运的机遇.创木质快船“盾牌头”谋生计,星夜兼程,穿梭于苏、浙、皖山区与城市之间,创物流之雏形。
快船设计独特,帆大橹长,头尾略翹,流线轻巧,设前、中、后三舱,移动防雨篷盖,篷帆高宽,得白荡快船之美誉。受当时业界之首肯。
鼎盛期有船几十艘,船主巢姓居多,亦有陶、陈、查姓,驾船多为父子兵,少请帮工者。时逢春节船泊村周浜汊,煞是壮观。盛夏酷暑村西南角的修船滩田之上,修船时船匠叮叮咚咚敲凿声和打油膏的锤击声此起彼伏俨如一幅清明上河图的缩影。
在通讯落后信息闭塞的年代,船家依靠诚信立足,按时、价优是船家承揽生意的根本法则。信誉存常客,茶馆迎新主,此乃经营之道。从常年忙忙碌碌中挣来的生计来源,饱含了众多船家人辛勤的汗水和辛酸回忆。
古有“世间三大苦,撑船打铁磨豆腐”之说法,撑船为首,其间的缘由只有船家知晓。20世纪五六十年代,随着社会的发展,城乡道路的修建,山区交通条件的改善,货运方式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快船被淘汰,船运作为白荡人赖以谋生之道逐步走到了由盛至衰的不归之路,现如今仅能作为一种历史的回忆。
说到依水而居,环绕村庄的地名有很有特色,仅南面在白荡河中的滩就有六个,沈家滩、落板滩、袁家滩、大家滩、荡板滩、磨盘墩,这些滩涂有些与村庄相连,有的尽在偌大的河中。其中,大的滩涂荡板滩就有二十多亩大,上面全部长满茂密的芦苇,由于它是悬浮于白荡河中央的孤岛,这里就成了各类水鸟的乐园,四季轮回之中,各类候鸟轮番驻守,在此繁洐生息。最常见的就是白鹭和黄雀,白天鸟儿自由地飞翔觅食尽展歌喉,一旦进入黄昏,鸟儿就停息在芦苇秆上过夜,整个滩涂这时就静默下来。繁星月光之下,村人就会驾着小船上滩,用携带的铜锣不停地敲打,在锣声的刺击下,鸟儿会暂时丧失听觉。此时,人你就打开手电筒,在芦苇秆上寻找黄雀,发现目标后只要将芦苇稍稍按下,出手迅猛地捏往黄雀的喉部不让其发声,手到擒来十分利索,第二天早上便拎串上市场,能卖个好价。手段虽然说是残酷,但当时由于鸟类繁多,并没有给生态环境造成太多影响。每到冬季芦苇凋零后,村民就驾船上滩,将砍下的芦苇秆运到村里编织芦菲芦席供造房人家盖屋面。
由于滩涂长满植被,加上当时白荡河河道不通航,河水常年清澈见底,水草微生物丰富,也就成了鱼类、贝壳类生物生存的极好场所。村民们只要稍懂水性的,捕捉鱼虾,摸捞蚌螺也就成了当然的第二职业,不时可以补充家用。村上男孩子几乎都会游泳,夏日饭后河滩边只见光着上身腰系渔竹箩的群群人或在捕摸鱼虾,或在踩蚌摸螺,也有不少人泡在水中游泳玩耍。一到晚上,顽皮的男孩们就会聚到一起与邻村的同龄人隔河“开战”,互掷瓦片小石子。打的难舍难分,免不了经常有人挂彩“中弹”而带伤回家,还要遭家中大人一顿训策。
村西头郑家浜河道边有个郑家码头,岸边有好几棵高大槐树,大片树干荫笼罩在水面,由于是船家装卸货物的码头,这里水深且凉,这里下水摸虾,总感觉有些阴森恐惧,更何况不远处还有一座圣堂,更显得这里冷落。所以小伙伴们一般不愿到此下水游玩。
村前的内塘河大池、湾池、北池、码头河、歇船河、长沟河与村东北角的沟头河、三角潭也是村民的天然宝库,在生产队的统一管理经营下,放殖鱼苗由专人负责饲养。逢年过节队里都会拉网捉鱼,每家每户免费分享河鲜,让邻村人羡慕不已。
白荡河东南方磨盘墩旁,有一个方圆十几亩的菱塘,这个菱塘在白荡河中央偏南,是一个天然的产菱的地方,它不靠人工投放菱种苗,仅靠每年秋季老菱未被人采摘,随菱盘霜打之后自行落入塘底,来年发芽重生,如此循环。村民们夏季可以坐在大木盆里划过去自行采摘,红菱、乌菱、三角菱、野菱应有尽有,这些菱角果肉甜润白净,口感香脆,每每成为村民的餐桌佳肴。
优雅的自然环境,养育出了村民朴实淳厚的人文气息。勤奋刻苦、善良大义、思学上进、包容豁达,是生长在这里世代人的共同特点。
近现代以来,民风淳朴,家庭教育崇尚克勤克俭,积善修身成人成己,居家过日不求财大气粗,公益善事往往一呼百应,邻居异姓犹如自己家亲,仅从村民生活环境中就可窥测一斑。旧时村口中央有摆渡口一座,建有石凉亭,石凉亭四周有石条凳供渡人歇脚。进村有近二里的石板路铺就于农田之间供上城的村民行走。几个内塘河都建有大气的石码头给村民们洗菜洗衣,这些条石都是用青石或麻石铺就,坚固耐用,码头上面还有数条长石搁置,供等待洗刷的人稍坐,或存放物品。村中有2口百年老井,井台地面也都是用巨型条石围就,供人打水、洗刷时存放物件。这些听老辈人说都是本村人义捐义工的遗存,供村民们世代享用至今。
民国初期就有村人用自己的房屋义务办私塾,让村民子弟断文识字,培养了一代代人善于学习的好习惯好风气,通过学习文化知识,在后来的人生舞台上展露风采,先后有国家级核工业专家,遥测光控专家,建筑业泰斗级专家,民族文字字模专家,文史史料专家等重量级人才。政界有地市级市委书记,直辖市下辖区区长,地市级区局长多名。一个村庄人才辈出,地杰天灵尽蕴其中。
荡下村独特的人居环境也造就了村民间互相包容、豁达共处的共同品行。与其他村庄不同的是我村村民姓氏多达十余个,巢、陶、陈、查姓略多外,郑、姚、庄、高、沈、胡、孙、居姓略少。可以说一个村有这么多的姓氏合居而不产生重大种族纠纷,实属少之又少,究其原因可能与村庄所处河道边有关。数百年来,由于诸多历史原因,外地迁徙来此定居后开枝散叶是主要起因,共同的生存空间,长期世代的交融,包容互谅也就成了彼此间遵循的共同规则。这里举二个例说明:村东长沟河畔有一户沈姓人家,来本地定居不过五服,老辈人讲,起初是到河边放鸭子的,姓沈名长生,雅号称“放鸭长生”,来后在河滩边建住房,建鸭篷,占据了好大一片地盘,犹如村外的一个世外桃源。尽管如此,村上人没指责欺负他,人民公社化时把他们一家纳入生产队成员,还把原来与白荡河接口处的一段的长沟河道称呼为长生河,村民们都习惯。村西南白荡河岸边有一块不规则的高地,20世纪40年代从苏北迁徙过来四户,他们都是亲戚,四户人家三个姓,由于初来乍到没住房,于是就在这高地上搭了四间草棚子定居下来,开始帮村上人农田做帮工,兼做打渔捞螺蛳买卖。人民公社化时这些人也纳入了生产队,由于他们刻苦能干,得到了村民的认可,其中的孙文财后来还被推选为生产队队长,他上任后带领社员在种好田间作物的同时,实施多种经营,建猪舍养猪,整修鱼池养鱼、建蚕舍种桑养蚕、在内塘养河蚌育蚌珠,搞得有声有色,使生产队的收益连年增加,社员的收入明显增加。村上人从来没把他们当作苏北佬看待,更是把他当成主心骨,大事小事找其商量。荡下村虽不是游牧民的聚居地性质,但村民间的包容大度却蕴含着社会成员间和谐的根基。
时代发展日新月异,白荡河、荡下村昔日的风采以南运河的改道疏浚而易容,又随着20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大开发而面目全非,仅有生有养我的荡下村老村庄依然像一个佝偻的老者,端坐于高楼林立的一堣,沉思着往昔与当今的境遇。
每当回味起村庄的变迁,哪清澈的河水,哪滩头的芦苇青纱帐,哪青石板的小路,哪村西头敬畏的圣堂屋,哪小巧玲珑的盾牌头木船,哪田间青绿的禾苗,哪夏日每家每户搁在户外场地上搁起的门板上,吃好粗茶淡饭后手摇蒲扇,边打蚊子边听长者讲述聊斋故事,眼看着繁星之下飞舞的萤火虫,伴随着蟀蟀“㘗、㘗、㘗”清脆地叫唤而渐渐地进入梦乡,哪景哪事哪人……都难以忘怀。
(文史语言系 巢焕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