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西巷西头有一间打铁的铁匠铺,主人姓曹,高个子,一头白发。
铁匠铺原来有三间门面房,东西两间为住房,中间一间为打铁场地,即铁匠铺,门面朝北,门是活动门板,白天敞开,晚上上排门,不知什么原因,西边一间房卖给了我父亲,因此,我看到的铁匠铺已只有二间了。
铁匠铺中间是用砖砌成的大炉子,炉膛有近一米高,烟囱穿过屋顶向外排烟,靠墙边有一个风箱与炉膛连接,炉膛前放一个大铁墩,准备打铁时,先把铁毛坯件放入炉膛中,插入火红的煤碳中,然后用风箱拉动,风进入炉膛内,火苗蹿得很高,待到铁坯件烧红,像金黄色一样,然后曹老板将铁坯件用长铁钳夹住迅速移到大铁墩上,然后由他的大儿子名叫元元,手握大锤进行快速敲打即锻打,曹老板左手握铁钳不停地翻动铁坯件,右手握小锤不时敲打几下,作为大锤落下之后的补充,使铁坯件变成所需的形状,方的、圆的、长的、扁的都有。印象中只记得有菜刀,铁钳(生炉子用),剪刀,锅铲等,还有其它很多记不清了。
铁匠铺一般在上午八点半至十点半,下午二点至四点半左右工作,因为是力气活,作业时间不是太长。
千万不要小看打铁,它其实是真正的技术活,讲究全过程的流畅协调,当风箱拉起,希望的火苗冉冉升起,随着风箱的节拍不停地跳动,在劲风中升腾,铁坯件在锤打过程中要不断地上下、左右、前后翻动,一串串叮铛声,一身身汗水从脸上、身上落下,铁坯件才能成为所需物件,一般的铁件就锤打完成了。
对于一些刀类铁件,曹老板会把它放入预先准备的水盆中,随着“吱吱吱”声响,一股白烟与水泡升起,从技术上讲是简单的淬火过程。
打铁是力气活,是男人的活,更是辛苦的活,是一家老小充满希望的活。
曹老板靠打铁匠含辛茹苦养活八口人,老夫妻俩,三儿三女,大女儿当时已出嫁,二女儿可能是智障吧,给她起的绰号叫“掼榔头”(打铁的榔头),曹老板干的是打铁营生,很希望早日有儿子出生,继续香火,当老二又是个丫头降临时,十分地不乐意,随便起个名字“掼榔头”,意思是随便扔的小铁锤,几次发烧生病不上医院治疗,落下严重后遗症,“掼榔头”随全家下放到宜兴后,被当地一男子迎娶,育有二子,二子很争气,都很孝顺“掼榔头”。
小女儿已工作,大儿子元元继承曹老板衣钵,传承打铁,未上过学,整天干活,见人还脸红,人很忠厚,三十多岁还未结婚,听说媒人作媒不少,无奈元元没有文化,不善言辞,女方厌弃他是一个“闷葫芦”,总不见下文,他也只能把心放在打铁作业上,曹老板也有心把一手的技艺传承于他。
晚上息工后,吃过晚饭,元元几乎是天天坚持在门前的空地上扔石锁,石锁一般有五六十斤,我第一次看到时,心里真发怵。
记得当年家里没有自来水,小巷中有一个自来水龙头,居民们天天去排队买水,一分钱一大桶或一分钱两小桶,一个家人或一人挑水或两人扛水,只有元元一人两手各提一大桶水,健步如飞,胳膊肌肉上青筋突出,我看着真羡慕。
二儿子雄雄,小儿子林林均已上学,这俩儿子受了一定教育,对未来的生活有美好的憧憬,对打铁是看不上了,从不沾边。小儿子林林后来参军上军校,当了军医,曾在102医院工作多年。
老板娘是个小老太,待人很热情,我到进城读书时,对我很关心,早晨见我去上学,总是要问一声:“谷谷,门关好没?”晚上经常来看我,并嘱咐一声:“门要关好哒,当心炉子里的火啊!”
一天放学回家,一大群人围着铁匠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只见墙上贴了一张大红纸,是下放的“喜报”。曹婆婆眼圈红红,喉咙哽咽,坐在小凳上,看到我放学回来,站起身来,招呼我道:
“谷谷,婆婆要下放到乡下去了,你自己要多当心呀。”
“嗯,乡下好呀!我娘和姐姐妹妹都在乡下。”
“你那算嗲乡下呀,近郊蛮好的,我们是要到宜兴山里去呀。”
“啊”我对山没有什么概念,只听说山中有老虎。
“曹婆婆你要当心老虎呀!”
“还是早点让老虎吃了好!”
铁匠铺,陪伴了我三年多的邻居,在上山下乡的热潮中与我分别了。
(文史语言系 谷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