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少年时代，除了我的家人之外，有一个人与我走的很近，而且给我的印象很深。

　　他是我的隔壁邻居，属鼠，比我大五岁。性格孤僻，不喜欢交朋友，不喜欢上学，十四五岁便辍学融入了社会，当过报童，擦过皮鞋，摆过小书摊。他是个孤儿。隔壁王老头从孤儿院将他领养，领养时孤儿院的阿姨说这小孩今年3岁，实际也不知到底几岁，领养那天就算生日。王老头给他取名：王小宝。

　　小学三年级的暑假来临了，最近，我发现王小宝不卖报了，“叮叮当当”自己动手忙活了几天，竟做成了两只歪七扭八的小木箱，毎只箱子上还钉了一条宽带子，我一看就知道那带子是从旧书包上剪下来的。随口便问小宝做箱子放什么?汗流满面的王小宝，眨着一对小眼睛神秘地对我讲：“歇一歇告诉你!”。

　　傍晚时分，小宝站在门口向我招手，然后打开箱子给我看里面的秘密。我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小箱子，里面乱七八糟的有一些盒子和破布，还有一张帆布折叠小椅子，看不懂是做什么用的，小宝赶忙介绍那些都是擦皮鞋的工具。接着他又小心翼翼地打开另一只大木箱子，哇!我眼前一亮，满满一箱小人书。我迫不及待地要伸手去拿书，小宝眼疾手快关上了箱盖，更撩人的是，他跟手一屁股坐在箱盖上，一个字一个字慢吞吞地对我说：“看书不要钱，但有任务，帮我看书摊，高兴阀?”。看来，王小宝也是个人精，虽然自己读书不行，但他能确定我经不起小人书对我的诱惑。

　　第二天午饭后，我和王小宝一人背一只木箱出门了，向西步行半个小时不到，便来到人民公园的西大门外，靠着围墙摆开了地摊(那时候没有什么城管，各种各样做生意的人摆摊是合法的)。所谓地摊就是将一块补了又补的深蓝色的格子床单往地上一铺，出租的小人书就堆放在上面。厚点的书一分钱看一本，薄的书一分钱看两本，租书的人就坐在墙根上看，不能带走。书摊的路对面就是常州剧院，我在路东看书摊，小宝在路西剧院门边擦皮鞋。

　　擦皮鞋的生意象“人来疯”，一阵子忙的头发昏，一阵子又闲的人发慌。没生意时，王小宝就愁，一愁他经常会用江北腔唱一首伤心的歌：“阿拉俚个毛到上海，穿的格破衬衫，身上冷肚子饿，穷人啊没福享”。生意一好手忙脚乱，小宝的脸上身上会沾上各色皮鞋油，十足一只花脸猫，那样子此今想起来怪好笑的。我则贪婪地一本一本地边看小人书，边带着看书摊。

　　那时候来看书的都是小学生，靠着人民公园的墙根席地而坐，津津有味地不看到天黑不回家。刚开始几天生意不怎么好，小宝成天紧锁双眉愁眉苦脸的样子令人同情，后来书摊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每天书摊前围满了人，少则五六个七八个，多则会有十几个。小宝开心了，小声对我说“人跟羊一样格，来1只就会来几只”。

　　随着小读者的增多，书的需求量越来越大，学生们总是抱怨书太少，都是看过的。逼得小宝没主意想，每天挣的擦皮鞋钱和出租书的钱，不会放在身上过夜，倾囊全购了新书。新华书店离摆摊的地方不远，就在百货大楼的南边，拐个弯穿过南大街就到了，五分钟的路程。

　　小宝跟我讲，第一批买200多本小人书的钱都是向王老头借的，以后赚了钱再还给他。自己父亲的钱还要还?虽然不是亲的，这么多年叫也叫亲了，我听了后只是半信半疑。王老头看小宝的生意好，也饶有兴趣地隔三差五到书摊边来转转，并追加了投资，帮小宝又进了几百本书。家当一多，我和小宝拿不动了，于是王老头亲自动手又做了两只大木箱，还不知从哪里搞来四只旧轴承做了一辆小平板车。中午出门，四只箱子放在车上，我在前面拉，小宝在后面带推带掌舵，一路上失油的轴承磨擦着青石板的地面，(那时候周线巷到双桂坊还没有铺水泥路)发出“吱吱嘎嘎”的怪叫声，再加上王小宝一路走，一路还摇头晃脑地用江北腔唱着：“你家哥哥擦皮鞋，一天赚到两三块，打油买菜，为了你这个小讨债”。那情那景有点搞笑，也非常热闹。

　　我是义工，虽不拿一分钱报酬，但我的收益最大。每天，书摊只要一铺开，我就一头扎进了书海里，而且我还有优先阅读新书的特权。看书摊只是摆摆样子，那年代人的思想纯洁，整个暑假近两个月下来，许多书都被翻烂了，脏兮兮的，但没少一本。当书号编到1500#那天，小宝特别开心，破天荒地奖赏我一支4分钱的赤豆棒冰，他自己都没舍得吃。这是那年夏天我吃的第一支棒冰，感觉特别甜。在我心中，有1500本小人书的王小宝就是小富翁了。

　　暑去冬来，寒假也是这样渡过的。就这样我帮小宝看了两个暑假两个寒假的书摊，小宝的财富从二百本攒到二千多本。小宝十八岁了，居委会的徐主任将常州机床厂招工的一个名额给了王小宝，徐主任语重心长地告诉小宝，一直擦皮鞋摆书摊，今后老婆都找不到。从此，小宝就将那些小人书束之高阁上班去了，我也失去了做义工的福利。

　　我很喜欢跟小宝去摆书摊，他书摊上的二千本书，我是第一位读者。我的父母亲也支持我的选择，因为，一、以往的暑假，每天下午的游泳是他们最担心的事。二、我改掉了晚上偷偷打手电看书的习惯。

　　也就是从那时，我与书结下了不解之缘，书将我带进了一个个奇妙的世界，书成了我亲密的终身伴侣。至今，我仍记得有一本小人书的扉页上有这两句话：星星是梦的眼睛，书籍是人类灵魂升华的阶梯。

　　(文史语言系 熊德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