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河——曾经是我少年时代旅行经过的一个驿站。1968年7月,我和我的初中同学来到了丫河学农,与贫下中农实行“三同”(同吃同住同劳动)。丫河当时是常州市一中的“学农基地”。
我们所在的王家生产队地处“丫”字的石龙嘴尖上,大部分人家都姓王。当时规定:一个农民带两个徒弟,我和吴国宣同学俩人的师傅叫王听大,五十岁左右。他小时候没有躲过天花的摧残,长大了村上人都叫他“麻听大”。
学农的第一课是割麦。我们一大帮同学在贫下中农的带领下,挥舞着镰刀向一块块麦田发动了“围剿”。但事实证明这种围剿战术是错误的,当割到麦田中间时,四面无处可逃的小动物都被赶到了中央,蚂蚱和小田鸡就不管它了,最怕的就是蛇,有水蛇、乌风梢、还有土灰蛇。那天,王师傅砍死了一条土灰蛇,并将蛇胆挑在镰刀尖上说,生吃毒蛇的胆对眼睛有好处,我是近视眼,听了此话,二话不说走上前去拿了蛇胆,在旁边的小河里洗了又洗,松开牙关闭上眼,一口将蛇胆吞下了肚。也不知是中毒的原因呢,还是心理紧张的作用,当时躺在田埂上头晕了有半个多小时,侥幸的是后来就好了,一点事也没有,但被一位象“小芳”一样的女社员调侃了一下:“小常州,眼睛好佬连吧?现在一眼能望到常州了!格格格!”。
那天,王队长和几个社员还打死了两条乌风梢,一条足足有扁担长,另一条小些。王队长将蛇皮剝了,用碎瓷片将蛇肉切割成一段一段的,放在一口特大号的瓦罐里,并在自家门口的场地上用乱砖支了一个土灶,烧蛇汤。还有许多人拿来鸡蛋放在蛇汤里煮,听他们说,这种鸡蛋给小孩吃了不起痉。那天晚上我生平第一次吃了蛇肉喝了蛇汤,感觉味道很鲜美,有点象老母鸡汤。
第二课是学栽秧。这时候的王师傅对我们两个徒弟上“夾板”了:栽秧时两只脚要慢慢地直线向后退;食指和中指要抵住秧根,呈90度直角将秧苗轻快地送到烂泥里;不能栽两头翘起的“烟筒头秧”;六排秧苗的条距要基本相等;握秧把的左手不能搁在左膝盖上,那是懒人插秧等等,喔哟!规矩多的。这样空心架子栽了一会儿腰就痛了,乘王师傅不注意,我就偷偷地将手搁在了膝盖上,突然,一个秧把子连泥带水就从王师傅的手里飞到我的背上,一下午搞得我即象“落水鬼”又象“泥猴子”。傍晚收工了,王师傅又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笑嘻嘻地问这又问那,我真怀疑他的天花后遗症引发了神经病。通过这样的“残酷”训练,我所学到的栽秧技术,在以后上山下乡的生涯中居然帮了我许多忙,这是后话,多讲离题。
第三课是割稻。此过程没有什么值得描写的。只有痛心的一件事是,朱寿根同学在割稻劳动中,将半根手指永远留在了丫河的黑土地上。真不知道他是如何仅凭九根半手指,通过怎样的努力奋斗,当上了国棉一厂平车队队长。
第四件事情是,通过学农,我们几个同学还意外地收获了学农的副产品。有一天,我们几个同学跟随队里的船,装上麦子到牛塘粮管所交公粮。交完公粮后就是自由活动,那时的牛塘街,用贫下中农的朴素语言来形容只有三扁担长。没啥好玩的我们就乱走,鬼使神差居然走进了一家哺房,在好奇心驱动下,我们买了十几只毛绒绒的北京鸭带回丫河学农住地。
我们住的这户农家只有两口人,一个是六十多岁的地主婆,矮矮瘦瘦的,洁洁巧巧的,从不管我们,但从一件小事我发现她是一个有文化的人。有一天我们同学之间学着当地农民骂人:“标将”,小老太抓住我的手问:“小官人,标将两个字你会写吗?你写给我看看。”我心想这还不简单,立马跑到偏屋拿来纸笔,在纸上写下“标将”两个歪歪扭扭龙飞凤舞的字。小老太嘿嘿笑了笑说“错了错了!”说完拿起笔在纸上赫然写下“飙浆”两个字,写完后又加了一句“这两个字是骂人的”。至今我也没搞懂是谁写的对?
另一个是老太婆的儿子,整天傻呼呼的,脑筋有问题,所以三、四十岁了也没结婚。有意思的是他的小名竟然叫“阿多”,与常州话“鸭多”谐音,自从我们养了鸭子后,他的“鸭多”名字增加了丰富的内涵,更响亮了。他不但不管我们,好像还有点怕我们,王队长也关照过我们:“阿多老实,你们不要欺负他”。他们住大屋,我们几个人住偏屋,偏屋里还有一口黑漆大棺材,里面装了滿满的稻谷,棺材当稻仓用了。
夜暮降临的时候,我们来到了蛙声一片的稻田旁,在手电筒的强光下,叉田鸡夾黄鳝忙的不亦乐乎,(用竹片做的黄鳝夾和用废自行车钢絲做的鱼叉,都是有同学从城里带下来的)。待我们满载而归后,那个偏屋就立刻腥风血雨,剝田鸡杀黄鳝,成了魔鬼的天地了。田鸡只取两只大腿,黄鳝只要中间一段鳝筒,田鸡腿和鳝筒当晚就进了我们的小肚子,边角料第二天进了鸭肚子。这些鸭子在我们的精心照料下可享福了,每天有田鸡、黄鳝吃,两个月学农结束,小黄毛变成了漂亮的大白鸭,每只鸭子都有三斤多重,真是突飞猛长。可惜的是,小鸭子也遭过劫难,被野猫叼走了几只,虽然那只野猫最后也被我们打的半死扔进了河里,但是我们每人还是少分了一只鸭子。
当我提着两只大鸭子回家,受到了弟妹们的刮目相看,并“白乌龟白乌龟”地乱叫。当然,不能怪他们认错,因为白乌龟的毛与北京鸭的毛都是白色的,“一般的人分不清,二般的人也分不清”。后来这两只鸭子被端上了餐桌,弟妹们一点也不比我少吃。
五十年后我也曾驱车到过丫河去钓鱼,但一切都变了,隔湖成良田了,芦苇荡没有了,低矮的平房变楼房了,“鸭多”的小偏屋也找不到了。
(文史语言系 熊德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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