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西滩，是起自青山桥南侧向西至椿桂园那儿龙嘴处的一处河滩。整个河滩地势较低，从青山桥头下河滩行走，需拾级而下。门前高高的小道是常州老城区的北面城墙根，所以门牌名曾一度被唤作“北城脚”，但后来又改名为“西滩”，想必是取“位于青山桥西侧河滩”之意吧。在那里，我度过了人生最初的二十多年;也是在那里，有我此生中不可磨灭的记忆，其中有喜，有忧，也有泪。

　　说到西滩，就不得不说关河了。早年间的关河是一条非常忙碌的大河，承载着许多人家的生计。每年自三月“桃花水”后，关河开始进入了丰水期。随着河水慢慢地涨高，关河仿佛从沉睡中苏醒过来，河面上来来往往的船只多了起来，有手摇的水泥船，也有捕鱼船，还有运输用的机帆船。到了每年的七八月份，甚至还有放木排的经过。丰水期间的清晨，睡意正浓的我们常常会被机帆船的“突突”声和船民因害怕与对面船只相撞而发出的一连串 “扳梢、扳梢” 的焦急吆喝声惊醒。到了每年深秋和冬季，关河便进入了枯水期。随着河里的水位逐渐降低，便渐渐地断航了。此时，常可见河边停留了几艘没能及时离开的船只。每晚，我们听着从北边远处传来的火车“咯噔、咯噔”驶过的声音和不时响起的汽笛声进入梦乡。

　　丰水期的关河岸边也总是热闹且忙碌着的。住在河岸的人家日常用水靠的是一条河、一口井。丰水期时的河水清清，在烈日下波光粼粼。大姑娘、小媳妇们为图省事，常喜欢上河边洗衣、淘米洗菜等。早些年因为没有自来水可用，西滩家家户户都置有一口大水缸，存放从离家不远处的“八角井”挑来的水供日常饮用。为了净化水质，常见大人们会向水缸里扔上几小块明矾并搅和上几下，待杂质沉淀后再取用。每年七、八月是放木排时节，关河里可见有数十节木排连成一线顺水而过，河水不停地拍打着木排。木排过境后，河滩边会散落下一些脱落的树皮。这时，有邻家小姑娘拎着篮子，穿着塑料凉鞋到河滩边捡拾树皮，等晒干后便是很好的柴火，同时也多少弥补了计划用煤的不足。喜好捕鱼的我父亲则常常会在天还未见亮就在屋后岸边架上鱼网捕起鱼来。记得有一年，父亲一个下午便捕到了十多斤鱼，最大的一条足足有四斤八两!捕的鱼多了，除留下几条自己吃外，剩余的都送与了左邻右舍。最热闹的便要数渔船启航前的祈求平安仪式了。船家先取来红绸带扎个大红花挂在船头，然后放上几只“二脚踢”，再找几个能唱会跳的大姑娘、小媳妇，统一着装打扮一番之后，在震耳欲聋的锣鼓声中，在船甲板上或边跳边唱当时的热门红歌，或扭起一段秧歌舞，引得岸边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端的是好热闹!热闹完毕后，船民们便会小聚就餐一番，待吃饱喝足了再起航出发。

　　对于孩子们来说，枕河而居的生活也是有趣的。每年到了夏天，会水的男孩子为省几毛钱的泳资，大都不愿去附近的游泳馆游泳，更喜欢在关河里野游“扑腾”。更有甚者，一些胆肥的小伙子会仗着水性好，爬上青山桥高高的栏杆，来个“高台”跳水，玩一下心跳。打水漂也是河岸人家小孩子常玩的游戏。胆小不敢下水的也不甘寂寞，凑在一起的几个人会就地取材，随手捡拾起小瓦片，然后侧斜着身子玩起打水漂比赛，为的是要比比看谁的瓦片划过水面的距离更远。遇到天气闷热时，家门口胆大会水的小家伙们或手拿淘米篓子，呼朋唤友地去河边捉小虾，或带上自家木质洗澡盆，一个猛子扎入河底摸起河蚌来，玩得可嗨了。

　　枕河而居的日子里有喜也有泪。关河水汤汤，载不动太多的悲伤。每年，关河里总有一两起因玩水不慎溺水而亡的事件发生。每当听到有人失足落水时，河对面总有一个被人唤作“红毛”(音)的壮汉会不由分说跳进河中救人。虽也有成功救起的，但总是不幸居多。记得有一年正值汛期，河水暴涨，河对面一户人家年仅五岁的双胞胎姐妹在河边玩水时不幸同时失足落水，待“红毛”将她们捞上来时发现均已无生命体征。事隔多年，暴涨的河水，两个黑漆的小小棺木，家人呼天抢地的凄惨哭喊场景仿佛还历历在目。关河里也有我哀伤的记忆。也是在这关河里，我曾坐着水泥船、扶着外婆的棺木回故乡去安葬。一路桨声不断，掩不住我的悲切声……

　　到了枯水期，关河边的热闹则是另一番景象。那时的关河河岸是没有经石砌驳岸的，河水时不时地冲刷着泥土质的岸边，加上随上游水带来的泥沙沉淀，时间久了河道便会淤泥沉积，因此每隔三五年，便需要在冬季枯水季节开河清淤。清淤时，施工队会在河道上筑上两道拦河坝以方便施工。每当这时，最开心的便要数小家伙们了，个个像疯了似的在河坝上跑来跑去，笑着、跳着。而从河对岸“工农路小学”放学回家的孩子，也再不用绕道过青山桥了，直接从坝上走就可以。

　　对紧挨河岸边的西滩人家来说，梅雨季里最担心的便是暴涨的河水将屋后的河岸冲垮塌，从而危及墙基。于是到了枯水期，凡事好自己动手的父亲便会用平时不知从哪寻来的大石块拌上水泥将河岸细心地保护起来。此时的我们会在父亲的指挥下帮忙递个工具什么的，屁颠屁颠地跑来跑去，一家子倒也忙得不亦乐乎。

　　2000年，随着天皇堂公寓建设启动，原有的旧民房被一一拆掉了，曾经的西滩已不复存在，关河也断航了。如今，再不见来往的船只，再听不到熟悉的船家焦急吆喝声、机帆船的“突突”声和河边孩子们的嬉闹声……往事皆成追忆。

　　(文史语言系 朱丽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