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节，在大姐家的家宴上，我意外吃到了一种特别的美味——洋槐花炒蛋。成品菜黄中泛着微微青黑并形成大块状，夹一块入口，发现与平时吃的炒蛋竟大不相同，口感绵软爽滑，味中除了炒蛋原有的香味外，还隐隐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我连声道好吃，好吃，细问缘由，才知是蛋液中加入了由外甥媳妇前不久从娘家带回的洋槐花。我又夹起一小块仔细观察，果然发现了已多年不曾见到的槐花苞——那种小小的、状如带绿色罗口白色迷你圣诞袜的槐花苞。相比起味重的香椿炒蛋，我似乎更喜欢槐花炒蛋。洋槐花炒蛋钩起了我对西滩老家门前的那棵老槐树及发生在树下那些陈年往事的回忆来。

　　老家门前的那棵老槐树不知啥人啥时候种下的，被毁前树干已长得有一成人合抱粗，显见得是有些树龄了。老槐树紧挨着路对面人家的墙根生长，树根深深扎入老城墙根内，高大浓密的树冠则跃过了屋顶，当太阳直射时可在地面形成一个直径约4米大半圆的树阴。每年5月左右，便是一树槐花香满楼的时节。这时，树上长满了一串串白色槐花，花冠呈蝶形，盛开时成簇状，重叠悬垂。绿叶与白花相互印衬着，白花似雪，而树叶则越发地翠绿欲滴，看了让人觉得舒爽不已。远远地，可闻见沁人心脾、带着甜味的淡淡清香;走近了，可看见几只小蜜蜂“嗡嗡嗡”地在花间飞来飞去，采花酿蜜。仲夏前的风，大都是柔柔的。微风吹过，槐树枝条轻柔慢舞着，连带着那一簇簇槐花相互推搡着，拥挤着，似妙龄少女在交头接耳，切切私语。

　　印象中，大家似乎只知道早春时节去田间地头挑马兰和荠菜回来尝鲜做菜吃，从没想过可以将槐花采来做菜吃。女孩们不知听谁说起，知道槐花味甜，于是壮着胆子登高撸下几串盛开了的槐花，摘掉花瓣，开心地舔着花蕊中的蜜汁。

　　槐花的花期很短，大约只有半月左右。花瓣落尽后，便会渐渐长出小小的、嫩嫩的绿花荚来。

　　到了夏天，老槐树下真是个乘凉的好去处。周日和暑假的大热天，我喜欢支个小桌子，搬个小櫈，坐在树阴下，在小风的轻抚中安心做着功课;邻居黎家的小儿子是个军事迷，别看他一天到晚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到了傍晚，你准会看见他端个饭碗来到老槐树下，聊他喜欢的内容，如美国第七舰队近况及行踪，各类枪械性能、特点等。偶尔，他也会恶作剧一番，讲一段《七口棺材》、《一只绣花鞋》等恐怖小说中的章节，以让听讲的小女生吓得哇哇叫为乐;隔壁郝大婶是个体态臃肿的苏北大妈，往小竹椅上一坐，神形俱似弥勒。郝大婶性格开朗，大天热里喜欢搬个躺椅在树下睡午觉。见有人在，高兴起来时会操着一口地道苏北乡音，自得其乐地说唱上几段小曲。她的老伴——一个脾气暴躁的退休老头，则常常喜欢在树阴下摆上一桌、一櫈、一壶茶，外加一袋水烟，慢悠悠地享受着午后绿阴下的清凉。只有这个时候，他才是安静的，才有那么三分的温柔。俗话说，六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方才还是晴空万里，转眼间就会有一阵急雨不期而至。这时，槐树下便成了往来行人的躲雨之处。记得一九七六年夏天，常州附近接连发生了几次4级左右的地震，于是居委会按上级要求通知大家做好防震工作，我家便在老槐树下搭了个防震棚，几个小家伙挤睡在棚内的大竹床上，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仲夏之后，是台风陆续登场的时节，一波又一波的台风紧随而至。每当这时，躲在家中正觉百无聊赖的我最喜欢忽儿瞪大双眼看槐树枝在大风中狂舞，忽儿又闭着眼在一阵紧似一阵的呼啸风声中仔细地辨听树叶发出的沙沙声，用视觉和听觉感受着台风的强弱与威力。

　　到了落叶凋零的深秋初冬，槐树像是脱下了昔日华丽的翠衣，光秃秃的树枝上只剩下一个个褐色的、模样像菜市场卖的荷兰豆荚样长长的槐树荚在秋风中摇曳。这个时候，见有人一手扛着长长的竹竿、一手拿着大麻袋来收槐树荚。受好奇心驱使，上前询问，方知此物可入药，具有清热泻火、凉血止血等功效。

　　老槐树在九几年的时候因对面人家翻建楼房而一朝被毁，想到从此门前再无绿阴可乘，无槐花可赏，也再无绿阴下的趣味，不免觉得有些遗憾。

　　记得小时候在房前屋后及路边多有见过槐树，谁知道才不过数十载光阴，如今走遍市内大街小巷、河岸塘边，竟皆不见了其踪影，心下不免戚戚焉。呜呼，何时再现“满树银花垂露开，蜂蝶漫舞绕香槐”之景，以慰我思念之情!

　　(文史语言系 朱丽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