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无边的麦田深处，有一个女人向我走来。乌黑齐耳的短发，温柔明亮的大眼睛，身着碎花红色衣服，在绿茵茵的麦浪中尤其显眼，离我越来越近。

　　“乖大啊……”

　　“姆妈……”

　　我从梦中醒来。

　　……

　　六十年代是我的童年时光，幼儿时的我几乎是捧着药罐子长大的。当我降临时，母亲是纺织厂的三班倒挡车工，父亲在上海工作。因此，我出生后便贴养给奶娘。奶娘家有六个小孩，穷的叮当响，哪有奶水喂养，把我的奶粉、奶糕养她自家的孩子了，根本进不到我的肚里，由于长期吃不饱的我整天啼哭不停、骨瘦如柴，头都抬不起来，眼看奄奄一息，小命危在旦夕，奶娘托人带信给母亲，母亲连夜把我抱回家，细心调养，我竟然顽强地活了下来，但体质虚弱、弱不禁风，三天两头上医院，天天喝药，看遍城里名医均不见效，真是急煞人啊!

　　说来也巧，邻村的阿姨带口信说，陈渡桥有一郎中，有祖传秘方，劝母亲赶快去试试，碰碰运气。

　　六十年代的乡村几乎没有像样的路，都是田间小埂。

　　我家住福兴大队前下村，到陈渡桥街上，一来一去没有半天时间是到不了家的。

　　一天，吃罢早饭，母亲急冲冲带我出门往陈渡桥赶。

　　出门便是小田埂，我在前，母亲在后。田埂两旁麦苗已和我一般高，田埂两边马兰花象小星星一样盛开，麦浪中间夹杂着油菜花，金黄金黄的，引得蜜蜂嗡嗡声不断，不时还有彩蝶飞过，母亲心情大好。

　　“斗斗虫、虫虫飞、飞到高高山上吃白米，大大壮、大大胖、大大快快长”。一边一边不停地教我哼唱。

　　不一会儿到了第一座桥——长木桥，长木桥东西走向，长不过十米，宽约二米，系木质结构，桥面木板缝隙很大，桥下河水潺潺流淌，不时有捉鱼船经过，船头上有几只水老鸹，渔夫不停地拍打着水面，小小的我看得太专注，一脚踩在缝隙中，哇哇直哭。母亲赶忙蹲下身来，一边抱我，一边自责道：“乖大大不怕，乖大大不吓，姆妈早该背着你就好了”。我趴在母亲背上，暖暖的舒服极了。

　　下了大长木桥，不远便到了小长木桥，小长木桥年久失修，人在桥上走，木板嘎叽嘎叽在唱歌，母亲担心我害怕，蹲下身来抱起了我，一步一步小心翼翼过了桥，母亲把我放下，吁了一口气，可能是紧张吧，满脸都是汗。

　　七拐八弯来到了小桥头，小桥头的桥在我眼中是最害怕的，小桥南北架在近二十米的运河上，依然是木桥，但坡度大，黄土路面高低不平，照例是母亲背我过桥，母亲弯着腰一步一步吃力地向上走，嘴里还不停地说：“快了快了，过了桥就到了，郎中有好药，乖大大吃了就好啰”。

　　俗话说上坡容易下坡难，母亲背着我好不容易上了小桥，准备下桥。母亲个儿小，又背着我，下桥的速度快了些，踉踉跄跄向下走，没注意脚下凹坑，未踩稳，一个跟斗把娘俩摔到坡下，只见母亲迅速站起，跌跌冲冲爬到我身边，一把抱起我：“不吓不吓，乖大大不吓”。我看见母亲的脚踝处有鲜红的血在印出，母亲随即艰难地站起来，掸了掸身上的黄土背着我继续前行。

　　终于来到了陈渡桥街上，经郎中搭脉，面诊后对母亲说：“无大碍，就是体质虚，先吃六天的药，一天二次，每次一小包，吃完肯定好”“真的?”母亲急切地问，郎中说“真的，他的虚弱期要过了，到七八岁就好了”。母亲大喜付了药钱，二分一小包，共计二角四分。谢过郎中，挽着我的手往街上走。

　　“小丫头，带乖大大上街啊?”

　　“是啊，舅公，我带乖大大看郎中的。”

　　“哦，乖大大从小就金贵，长大就好了。”

　　“郎中说了，就是要好咧。”

　　“坐我船上，带你俩回家。”

　　“好啊，快，乖大大谢谢公公。”

　　“谢谢公公。”

　　“哎，格小佬有清头的。”

　　何时到的家，我记不清了，我在母亲怀里睡着了。

　　母亲去世已三年有余，在天堂，一定有绿绿的麦浪，处处是繁星般的马兰花，蜜蜂嗡嗡唱，彩蝶纷纷飞，母亲的脸一定笑得很甜美，很灿烂。

　　(文史语言系 谷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