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随风散。随着时间的流逝，一些事便会在脑海中渐渐淡去，但有些事仿佛早已被刻进骨子里般，只要触景便能时时唤醒记起。

　　我的老家位于关河边，枕河而居。门前小道是常州老城区的北面城墙根，所以门牌名曾一度被唤作“北城脚”，后改名为“西滩”，想必是取“位于青山桥西侧河滩”之意吧。在那里，我度过了人生最初的二十多年;也是在那里，有我童年不可磨灭的记忆，有喜，有忧，也有悲。

　　记忆中，从青山桥南侧沿河西行，需拾级而下，那里有一段地界属地势低洼地。关河中的水位四时皆不同。每到雨水丰沛的黄梅雨季时，河水便会暴涨至逼近甚至漫过地面。这时，因水位过高被阻行的河中船只若不是被岸边的树挡着，仿佛要爬上了岸似的。到了枯水期，则可见大片的河床裸露出水面。早年的关河是一条非常忙碌的大河。每年自三月“桃花水”后，河水便慢慢的涨高了，于是来来往往的船只便多了起来，有手摇的水泥船，也有捕鱼的渔船，还有运输用的机帆船，甚至还有放木排。每每这时节的清晨，睡意正浓的我们常常被机帆船的“突突”声和船民害怕与对面船只相撞而发出的焦急吆喝声惊醒。到了每年深秋时，河里的水位就会开始逐渐变低，待到冬季来临时，就会露出大片浅浅的河滩。这时，河面便没法供船只通行了，便可见河边总是会停留几艘没能及时离开的船只。到了冰冻天，有时河面甚至会结上一层薄薄的冰层，惹得淘气的小男孩拾起小石子砸冰面玩。

　　丰水期的河边是热闹的，忙碌的。住在河岸的人家日常用水靠的是一条河，一口井。丰水期时的河水清清，烈日下波光粼粼，大姑娘、小媳妇们为图省事，常喜欢上河边洗衣、淘米洗菜等。早些年因为没有自来水可用，家家户户都置有一口大水缸，存放从离家不远处的“八角井”挑来的水供日常饮用等。为了净化水质，常见大人们会向水缸里扔上几小块明矾并搅上几下。等到了改革开放后，虽然生活日渐好转了，河岸人家也陆续安装了自来水，但还是有许多人仍喜欢去井边用那冬暖夏凉的井水。到了夏天，胆大会水的男孩子不愿去附近的游泳馆游泳，更喜欢在河 里“扑腾”。到了放排时节，可见有小孩拎着篮子捡拾放排过后留下的树皮，等晒干后便是很好的柴火。好捕鱼的我父亲则常常会在大清早在岸边架鱼网捕起鱼来。遇到天气闷热时，家门口的小家伙们会手拿淘米篓子呼朋唤友去河边捉小虾。最热闹的便要数渔船启航前的仪式了。渔民大都迷信，启航前必是要敬河神的，祈求航行平安。那时由于正值文革时期， “破四旧”活动正搞得如火如荼，若仍要按传统方法祭河神显然是行不通了。好在办法总比困难多，只要心中有河神，换个形式又何妨!于是，待天好太阳升起后，他们先取来红绸带扎个大红花挂在船头，然后放上几只“二脚踢”，再找几个能唱会跳的大姑娘、小媳妇，穿上绿色的军装，戴着军帽，人手一本毛主席语录，在震耳欲聋的锣鼓声中，在船甲板上或边跳边唱 “大海航行靠舵手”等红歌，或扭起一段秧歌舞，引得岸边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端的是好热闹!热闹完毕后，船民们便会小聚就餐，待吃饱喝足了再起航出发。据说，关于渔民吃鱼不允许将鱼翻身的说法也是从那里起传开的。

　　丰水期的河边并不全是欢乐，也有悲伤。每年河里总有一两起失足落水或游泳不慎溺水而亡的事件发生。每当听到有人失足落水时，河对面总有一个被人唤作“红毛”(音)的壮汉会不由分说跳进河中救人。虽也有成功救起的，但总是不幸居多。如人工打捞不成，会有好事者通知水上派出所来打捞。作业时，河边总是挤满了屏气肃目观看的人。记得有一年正值汛期，河水暴涨，河对面一户人家年仅五岁的双胞胎姐妹同时失足落水，待“红毛”将她们捞上来时发现均已无生命体征。事隔多年，暴涨的河水，两个黑漆的小小棺木，家人凄惨哭喊声的场景仿佛还历历在目……

　　到了枯水期，河边除了朔九寒天可砸冰玩外，也还有热闹的时候。那时的关河河岸是没有经石砌驳岸的，河水时不时地冲刷着岸边，时间久了河道便会淤泥沉积，因此每隔三五年，便需要在冬季枯水季节开河清淤。清淤时，施工队会在河道上筑上两道拦河坝。每当这时，最开心的便是小家伙们了，个个像疯了似的在河坝上跑来跑去，笑着、跳着。放学回家，再也不用绕道过青山桥了，直接从坝上走就可以了。更为有趣的是，就连邻居家母鸡也不甘寂寞，竟扑楞着翅膀飞到河对岸了……

　　没少见未石砌过的河岸被河水长时浸泡后垮塌的情形。因此，住在河岸边，梅雨季里最担心的便是暴涨的河水将屋后的河岸冲垮塌。到了枯水期，好自己动手的父亲会用平时寻来的大石块拌水泥将河岸细心地保护起来，此时在一旁观阵的我们则会在父亲的指挥下帮忙递个工具什么的，一家子忙得不亦乐乎。

　　关河并不是一直河水清澈的，也有浑似“黄河”的时候。2000年，随着“天皇堂公寓”的建设，西滩原有的旧民房被一一拆掉了，附近的河道及其沿岸也被顺势整治了一下。在“青山绿水就是金山银山”的发展理念引导下，城市建立起了河长制，水质污染进一步得到了改善。如今的关河，石砌的河岸增设了绿化带，常年丰水且河水又变得一如往昔的清澈，河道再不用等枯水期筑坝清淤了。随着新的大运河南迁工程竣工通航，关河内除了偶见用于河道清淤和河面杂物清理的船只外便再不见其它船只通行。不见了来来往往的船只，没有了流放的木排，没有了船家此起彼伏的焦急吆喝声，没有了歌舞声，再也体会不到往日的热闹喧嚣、喜与忧和悲，往事成追忆。

　　(文史语言系 朱丽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