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四川过湖南去，靠西有一条官路。这官路将近湘西边境上有一个地方名为“茶硐”的小山城。有一小溪名为碧溪岨，小溪边有座白色的小塔，塔下住了一户单独的人家。这家人只有一个五十多岁的汉子，一个女孩和一只黄狗。

　　小溪宽约廿丈，为川湘来往孔道，限于财力不能搭桥，就安排了一只方头渡船。一次连人带马约可以载二十位。人数多时则反复来去。中年汉子、女孩子和狗，都在重复着女孩子外祖父在世时做的事情，看守着这个渡口。这个渡船不用篙也不用浆，而是船的两头都有缆绳和岸边的桩子系着，来去只靠船夫拉动缆绳摆渡。

　　除了陌生人对这个渡口不熟悉，常客都清楚这两个人和一只狗的故事。

　　两人本无血缘关系，长者杨马兵，是与女孩父亲当年都对女孩母亲有爱慕之情的马夫，但女孩的母亲没有选择他。她父母为了当时不被接受的婚姻双双殉情。杨马兵也是女孩外祖父的朋友，在女孩唯一的亲人外祖父去世后，成为这孤雏唯一靠山、唯一信托人。

　　女孩叫翠翠，十七岁了，许多她当时不明白的事情都是杨马兵告诉她的。

　　黄狗是外祖父在世时就和他们一起生活了多年的，在船只靠岸时会先跳到岸上，用嘴咬住缆绳用力把渡船拉近岸边，尽它所能为主人做事。发现有对主人不友好表示的它都会吠起来，直到主人示意它别叫为止。

　　女孩子本就简单清纯阳光，但自傩送离她远去、外祖父去世后，仿佛长大了好几岁，清澈的眼睛里更多的是忧郁。每当黄昏时，总是坐在白塔下的石头上看着对面的小山头，甚至在睡梦中也在听着声响。她是在等候傩送的归来，期盼听到傩送的歌声。

　　如此日复一日，两年过去了，翠翠还是没有等到他的归来。但她仍是痴痴地等着。

　　傩送因为哥哥天保不幸遇难，心里一直愧疚，哥哥是因为走车路被翠翠拒绝了，而后才驾船下水到茨滩出了事。他想到哥哥在世时对他的照护、想到当时和他同在小溪对岸，却不愿与弟弟走马路比高低的情景。为此他不愿见翠翠，发誓要找到哥哥当时出事的确切结果再回茶硐，要对他父亲有个交代。

　　两年后的中秋，月儿高挂，翠翠照例坐在白塔边望着对岸，黄狗依偎在她脚边，它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时候。

　　忽然，对岸响起了歌声，是和两年前祖父唱的同样的曲子，只是声音里满是悲凉。翠翠的心怦怦地跳起来，他来了，他终于来了!听了一会她带着哭声和对面的歌声应上了，黄狗也带着呜咽轻轻地吠了起来。

　　对岸的傩送听到了回音，大声喊着翠翠，翠翠!在静谧的夜空里，声音特别高亢。翠翠急匆匆地回屋叫醒了杨马兵，带着狗，跳到了船上，过河把傩送载了过来。

　　傩送对着杨马兵和翠翠，诉说了这两年的经过：父亲顺顺为了天保的事情再不愿傩送与翠翠有瓜葛，希望傩送娶中寨一位有一座碾坊做陪嫁的姑娘，但傩送只希望有一条渡船，不要碾坊，并且发誓查不到哥哥下落不回来。

　　两年中他出北河下辰州，走了六百里，沿河找寻可怜的哥哥的尸骸，在各处贴下昭示，顺水、逆水、来来往往地地找了多少遍、问了多少人，才在青浪滩访到了一位熟识的水手，他说是他看到了浮起来的天保的尸首，而后为他整理周正后把他安葬了。并带着傩送去看了天保的墓地，坟头的青草迎风摇摆，似乎是在诉说着别后的一切。

　　听得翠翠眼泪直流，杨马兵陪着流泪，傩送更是泣不成声。

　　翠翠与傩送泪眼相对，问他今后打算，傩送说：我已完成了我的誓愿，给了父母一个交代，我还是我，只要渡船不要碾坊。

　　翠翠听了与傩送相拥而泣，杨马兵也放心了，终于把翠翠交给了靠得住的人!

　　杨马兵仍回到了茶硐镇马兵营，翠翠、傩送和黄狗，还是日复一日地看守渡口，顺顺看着两个孩子不改初心，相互扶持着过日子，慢慢接受了他们。

　　(文史语言系 马光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