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常州老年大学35周年校庆之际，学校安排我们古诗词吟诵班举行吟诵展示会，作为献给学校的生日礼物。

　　自从得到这个消息，同学们可高兴啦。大部分同学都积极报名参加展示节目。展示的当天，大家都早早来到学校布置会场。把老年大学2号楼一楼进口的门厅装扮成一个像模像样的小舞台。系里的很多领导也来参加我们的展示会。

　　讲起来我们吟诵班开班时间并不长，但是对于喜欢吟诵的同学来讲却是越学越有兴趣越学越有意义。用吟诵的方法读诗读文现在已经算是奇葩了。现在学校课堂里教小学生认字的方法是用拼音一字一字教的，孩子首先认识的是这个字怎么读。这种教书方法是近百年来，西学东进的结果。其实我们古代祖先都是用吟诵的方法来授课和读书读文的(虽然说法有不同，但方法是一脉相承的)。我们祖先为什么要用吟的方法来读书认字?这就跟伟大的汉字有关系了。一般人都知道汉字是像形文字，实际上只说对了三份之一。汉字的五到六成是音韵文字。清代学者王念孙说“训诂之旨，本于声音……”。他还说《说文解字》是声音之学。近代学者黄侃说得更彻底:“《说文解字》列字九千，以声训者十据七八，而义训不过二三。”就是说汉字的声音是有意义的。再加上音的高低长短，一个字可以承载很多不同的感情和意义。清代以前先生教学生一个字是一定要唱出来，这样学生对这个字就有不同的感受，还要把自己的理解放进去唱，学生对这个字就会有立体的多维的理解。我们古代的教育体系对孩子音训培养是放在很重要的位置上的。童蒙阶段《三字经》就开始强调了(约相当于现在的大班和一、二年级)。《三字经》中说:“凡训蒙，须讲究，详训诂，明句读。为学者，必有初，小学终，至四书。”这里的“详训诂”就指要明白和理解声音的意义。“明句读”即学会读书的方法。即吟诵。先要明白声音的意义，学会吟诵的规矩和方法才能去看别的书，才能正确理解先贤们在文字中留下的文章、诗词等，到底说的是什么东西。因为我们中华文明有几千年的传承，掌握了这个钥匙，我们就能跟古代的学者和大儒对话。啊呀，说多了。展示会已经开始。

　　第一个登台的是我们的班长胡晓雯，她身穿一件红色的长及膝盖下面的衣服，手拿一把圆圆的绸缎小宫扇，加上玲珑小巧的身材，真像刚从唐白虎画中走出来的古代仕女。她今天吟诵的是宋代李清照的《如梦令》:“昨夜风疏雨骤，浓睡不消残酒。”婉转，清亮的吟诵声音一下子就把嘈杂声音盖住，将大家带到了古代。我坐在后排，加上当时外面真是风疏雨骤，听着像是雨帘中穿过来的李清照的声音。真怀疑是班长穿越千年变成李清照了，还是李清照今天到了我们现场。“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一叹三转，甜糯美妙的声音迥旋在大厅，厅上鸦鹊无声。“应是绿肥红瘦，应是绿肥红瘦，哦……”直到班长鞠了一躬，说了“谢谢”同学们才鼓掌，叫好。听吟诵真是享受。吟诵有要求，它要求吟诵者尽可能了解文章诗词作者的年代背景，生活状况和创作时的环境、心情。用古今相同的语言系统来走进作者的心灵，与古人同喜、同悲，同乐，同愁。(当然也可以掺入自己的理解。)看来我们的班长今天真的变成才女李清照了。

　　接着是庄银凤吟唐崔颢的《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空灵的吟诵充满着浓浓的乡愁。

　　钱可萍是吟诵宋词，范仲淹的《苏幕遮•怀旧》:“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天，波上寒烟翠……”一下子把我们带入连天的秋色。“黯乡魂，追旅思……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又是乡思。秋风秋雨中真的容易勾起乡思之忧愁。古代的骚人墨客，思乡思亲人是一个千年的话题。

　　冯和平是吟的李白《静夜思》。特别要说明的是这首人人耳熟能详，小孩都能背的诗，如果学着用吟诵来吟，它其实还能体会出另外的意味来的。这里就不展开了。

　　还要讲讲我们的杜亚萍同学，她吟诵的是《汉乐府•江南》:“江南可採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欢快的吟诵调把大家带入了几千年前採莲姑娘採莲时和河塘里的鱼儿一块嬉戏的场景。真是万物同乐，天人合一。吟诵完毕，正当大家为她热烈鼓掌时，她走下台脱了外衣，又走上台，伴着重新播放的《採莲曲》竞跳起了採莲舞。看来她太喜欢这首江南採莲曲了。你看她模仿着採莲姑娘各种採莲动作及鱼儿在河里东穿西跳的欢快场景，满台翩翩。彷佛又回到了小姑娘的年代。全场爆出热烈的掌声。为杜亚萍鼓掌，为吟诵的舞台鼓掌。

　　同学们络续走上舞台，各舒胸怀。刘保红吟诵的是《声律启蒙》;刘燕吟了宋苏轼的《水调歌头》等等，一时写不过来。而我准备的是南唐后主李煜的《虞美人》。为了走入这个生前奢靡而无能，丢失大好江山而懊悔无比的这个皇帝的内心，我前几天都看他生平，揣摩他作此词时的心态。反复在家里吟诵，寻找那种忧思难平之意，悲伤慨叹之情。在台上吟诵的时候，我一开始的“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一边吟一边闭着眼睛摇首。“古国不堪回首月明中”入声字特别多，我就把这里的入声字读短读强烈，把平声字吟低，拖得长长的。最后两句“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水向东流。”我吟了俩遍。第一次把“向东流”吟低拖长，第二次放开喉咙将“向东流”三字唱得尽可能高而长，以表达李后主那种悲怆无奈的喊声，如冲出峡谷，奔向大海的滔滔江水，一发而不可收。借用王国维《人间词话》的词:“后主之词，真所谓以血书者也”。腔音还未拖完，台下就有人喊了一声“震撼”，满场掌声。惭愧惭愧，不是我的吃糠嗓子好，是我走进了李后主的内心，引起了大家的共鸣。吟诵就是有这个魅力。谢谢吟诵。

　　还要写一位同窗蒋为民同学。他学吟诵时间比较长。喜欢激越而高昂的诗词。今天吟诵他选李白的汉乐府古体诗《将进酒》。这种汉乐府体诗，吟诵起来节奏明快，豪迈激烈。更兼他用了常州吟诵来展示。“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听这首词吟诵，你只要闭着眼睛，跟着调摇头晃脑去欣赏。“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场下掌声不断。我没鼓掌。我只想举起酒杯浮一大白。

　　郭少华最后吟诵《诗经•郑风•子衿》:“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诗经》真不负中国诗词源泉的美称。几千年来，有多少文人墨客从中吸取营养吟出数不尽的千古名句。郭少华今天短短的一首《子衿》浅酙慢吟，也引出我们多少美丽的遐想。

　　《尚书•帝典》中记载:“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几千年前舜帝就这样说的。真幸运到今天我们还可以用这种吟诵的方法来表达汉语的丰富内涵。因为声调语言，尤其汉语是迴旋型声调语言，几千年就是这样流传和传承下来的。

　　(文史语言系 丁元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