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年前的10月，我的爱人吴毓美接受祖国的指派，参加中国援桑给巴尔医疗队，漂洋过海援非去。我们铁道兵二师援越抗美回国后，正在陕南修建襄渝铁路，1岁多的女儿由岳父母携带，正是九九重阳期间。因此，每逢岁岁重阳时，我特别思念天地下最好的老人、我最尊敬的已故的两位老人——我的岳父吴根、岳母宋凤英。

　　岳父母含辛茹苦将独女培养成大学生，嫁给我这个成年在高山峻岭中修铁路，30周岁都找不到对象的大龄军人。岳父吴根，南京人，年幼父母双亡，跟姑姑长大，十二三岁就到上海当童工，先给老板带孩子、烧饭，再学皮革制作手艺。岳母宋凤英，丹阳人，从农村到上海打工，在袜厂当女工。他俩经人介绍相识、相知、相爱后结婚。抗日战争爆发后，上海失守被日本军占领，兵荒马乱中，生下女儿吴毓美，岳母无奈辞工，带着孩子逃难回到家乡，岳父继续在上海谋生。解放后，岳父响应党的“三反”“五反”的号召，检举揭发老板偷税漏税等违法行为，老板怀恨在心，借故公司生意不好辞退了岳父，在上海无法生活，到常州寻找职业，在日用制品厂制作皮件产品。后来，工厂下马，工人下放，回岳母老家。靠种田、打临工、养猪、养鸡，省吃减用，为女儿积攒学费培养成大学生。寄希望女儿成家，便于老后有个照料。可独女爱上了远离家乡，志在四方，成年累月在交通不便、艰苦环境中修建铁路，根本无法照顾家庭，面对女儿要嫁给在铁道兵工作的干部。左邻右舍知道后，七嘴八舌地议论：“一个女儿嫁一个在’广西’工作的女婿，太远了，今后怎么照顾你们”等。两位老人毫不犹豫相信女儿的眼力，不会选错的，对女儿的婚姻没有打短，明确表示只要毓美满意，我们就支持，就同意。

　　吴毓美1965年医学院毕业，我与她相识时，已经在援越抗美前线。支队政治部首长知道我谈了一个对象，对我这个大龄青年特别关照，1966年12月，给我送上海松江退伍老兵的机会，顺道回家完婚。当时没有准备，结婚用品一无所有，无房、无家具，当时处于破旧立新，移风移俗的情况下，我和吴毓美结婚，没有举行婚礼、没有办一桌婚宴，到民政部门办理结婚登记，买些水果糖一发，就算结婚。婚后18天，我就离新婚的妻子，返回援越抗美前线。1969年援越抗美战事有所缓和，干部可以轮流休假。这次休假我爱人怀孕，妊娠反应较大，岳母不放心，又从丹阳乘火车、坐船赶到宜兴张渚照顾女儿。1970年5月，我的女儿出生，要我给孩子起个名，我灵机一动，现在正是红五月，战斗在红河旁，我国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高歌东方红，红、红、红，我家宝贝女儿就叫张红峰。女儿出生不久，江苏省卫生厅正在紧锣密鼓地在全省挑选第四批援桑给巴尔医疗队成员。吴毓美，这个新中国成立后，小学、中学、大学学习成绩优秀、初中入团、大学任过团支部委员、书记。毕业后，参加过卫生部农村卫生工作队表现较好，入了党，被列入援桑预选对象。经过严格的政审，认定符合要求，因此，被选入援桑医疗队队员担任内科医生。1970年7月，我们部队完成援越抗美任务凯旋回国，开赴陕西省紫阳县投入襄渝铁路中段的建设。我与家人还没来得及团聚，援越抗美5年刚回国，爱人又接到援桑预令，面对女儿尚在哺乳期，两位老人(岳父60岁、岳母54岁)都需要人来照顾，我的父母要在家携带两个弟弟的小孩，我在部队又不能回去，就在国家需要与个人困难的情况下，又是我的岳父、岳母顾全大局担起重任，帮我们带孩子，使女儿、女婿一心一意完成援外任务和部队的工作。为了适应桑给巴尔的医疗规定，女内科医生要看小儿科的病人，国内内科医生出国前必须进修小儿科。女儿才8个月，正在哺乳，又刚刚出过麻疹，按理是不能断奶的。我爱人舍小家顾大家，坚决服从组织安排，宁可自己的女儿受苦，断奶去进修。桑给巴尔医院规定，给病人问诊要用斯瓦希里语，写病历要用英语，我爱人中学、大学都学的俄语，一切都要从零开始，接受培训，刻苦学习，为出国援桑作好充分准备。

　　1971年10月初，到北京集中接受援桑给巴尔医疗队任务，进行有关外事纪律、外事礼仪、受援国的民风民俗教育后，即乘飞机到广州，改乘远洋客轮，带着祖国的重托，踏上援桑的征程。他们过南海、穿马六甲海峡、横渡印度洋，在船上飘摇18天到达达累斯萨拉姆港，再乘飞机到达目的地——桑给巴尔，开始为桑给巴尔人民精心提供优质的医疗服务工作。

　　出国援桑给巴尔医疗队已经50周年，回想起当年，两位老人在女儿远隔重洋去非洲，女婿在陕西紫阳修建襄渝铁路，离家寄宿在女儿工作的医院宿舍里，携带着1岁多的外孙女，遇到的困难有谁知道，老人的病痛、外孙女的冷热，是难以想象的，遇到的一切问题，两位老人都顶着扛着，酸甜苦辣往肚子里吞咽，从不写信给女儿女婿说，更不在别人面前说怨言，老人清楚的觉得，说了，给女儿女婿分心，影响工作。怨了，解决不了问题，还要自我为主来解决。1974年2月，我爱人援桑回国到家，这两年多两位老人是怎么过来的?邻居对我说，你丈人、丈母娘怎不容易，你女儿由于断奶早，改吃奶瓶，半夜里说吃就要吃，慢一点就要哭闹。正是冬季怕受凉感冒，两位老人就和衣睡觉，以便及时冲奶粉给外孙女吃。金振玉医师听到后，就帮助买一个小热水瓶，告诉他们睡觉前，将奶粉冲好，灌在里面保温，夜里小孩要吃就可马上倒入奶瓶吸吮。有段时间，外孙女常发低烧，两位老人急得坐立不安，两位老人都是文盲，请护士张亚琴帮助写信，告诉我的父母，接信后，我的母亲赶到宜兴张渚医院来看孙女。岳母对我母亲说，担心孩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不好交待。我母亲安慰两位老人说，锁龙、毓美会感谢你们的，不会埋怨的，外孙女带得这么好，我们也要感谢你们。金振玉医师得知后，立即带孩子到宜兴人民医院进行一次全面体检，没有发现疾病。并写信告诉我们孩子体检的情况，请在外安心工作，院领导和同事一定会照顾好的。

　　岳父母户口在丹阳农村，口粮还要到乡下去拿或者用口粮到粮管所兑换成江苏省粮票，到现住处买粮吃。每次要带着外孙女一起回乡，因岳母晕车，不能乘汽车，只能从张渚乘船到常州，在常州的舅表哥家住一宿。次日，再买常州至吕城的火车票，下车后走到豆庄吴家村。有一次回乡，正值下雨天，大表姐、大表姐夫一同到吕城接站，岳母背着外孙女，大表姐夫撑着伞，大表姐要轮换背孩子，小孩不肯只顶着外婆一人。我岳母背着外孙女，走在泥泞的土路上，一走一滑甚怕摔伤宝贝，十来里路走得多艰难。到乡下，本来想多住几天，没两天，夜里外孙女发烧，拎着马灯，走夜路，赶到公社卫生院找医生，开点药吃吃退烧。为了确保外孙女的健康，就回宜兴张渚医院居住，看病方便些。听到医院同事、舅哥嫂、表姐表姐夫讲述的一件件、一桩桩，我在部队、爱人援外期间，岳父母帮女儿女婿携带孩子，不顾风险挑重担，不顾自身高血压，吃尽酸甜苦辣的感人故事，我和爱人潸然泪下。我暗下决心，一定要用孝顺岳父母的实际行动报孝老人，使他们愉快地安度晚年。

　　1982年2月，我转业回到常州，按照政策规定，首先，将在农村无依无靠两位老人的户口从丹阳迁至常州，与我们一起生活。平时下班后，我总要抽点时间陪陪老人多说说话，一起打打纸牌玩。人老了各个脏器衰退，难免不头痛脑热生一点病，我们及时给予治疗。有时晚上老人感冒发烧，我爱人(主任医师)开处方，我骑自行车到医院配药，在家里输液，我爱人一陪半夜，甚至整夜，天亮后，照常去上班。岳母不慎摔倒，致股骨颈骨折，原想给她手术置换股骨颈，由于她患高血压，外科医师担心手术风险，80多啦还是保守点吧，睏睏息息吧。由于长时间不能站立走路，肌肉畏缩，生活不能自理。由于我退休之后，当了一段时间特邀律师，我爱人65岁退休后，又返聘直到79岁，我们工作忙，没有天天陪着照顾，但每周我们都要帮她洗一次澡。她的三餐饮食、喝水、大小便，请了两个媬姆：白天一个、晚上一个照顾她八九年。岳母92岁离开我们。岳父长年患高血压，慢性支气管炎。后因气管炎发病，引发各脏器衰竭，住院经抢救无效去世，享年90岁。在他临终之前，在医院里想吃粥。当时，还没有粥店，无处去买。回去烧，骑自行车回去烧好粥送来，没有两个小时办不成。正在犹豫之时，岳父心脏停止跳动。岳父临终想吃粥的愿望，我没有办到，一直内疚着、斥责着，更是我心中的痛。

　　岳父岳母不但帮我们携带两个孩子，还把家里的生活安排得非常好，特别是岳父烧的一手好菜，想起每道菜，不自不觉就有菜的味道，吞咽起自己的口水来。两位老人逝世后，每年清明扫墓、忌日的纪念活动，常忆岳父岳母的恩情，教育孩子牢记外公、外婆的关爱，继承外公、外婆的优秀品格和优秀家风。岳父母永远活在我们的心中。

　　(文史语言系 张锁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