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公园里,在知了欢快的鸣奏曲中,小外孙拉着我的手,指着远处高声大叫:“外公快看,水里的大蒜长的好高好大啊!”,顺着他小手的指向,我的目光被小河边一大片郁郁葱葱的水中植物所吸引,啊!好熟悉的蒲草啊,举步上前,阅读了水边矗立的一块牌子上的说明文字介绍,才知道如今这野生植物身价高了,还真应了那句名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她竟然还有了这么一个即好听又香艳的名字——香蒲。
看着眼前勃勃生机的香蒲,思绪带着我穿越到七十年代初的临海农场老六队。(当时庄严的全称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江苏生产建设兵团二师十一团四营十八连)。
以前在农场时,我们都入乡随俗将该植物叫蒲草,或为省时省力就干脆叫一个字:蒲。如今与时俱进了,香蒲啊!你脱俗变雅了,你从穷乡僻壤走进了城市公园的殿堂,曾记否? 香蒲,多少个大雪狂飘的冬夜,我与你肌肤紧贴,相拥入眠;香蒲,睡在你柔软的蒲垫上,如卧锦上,如坐春风;香蒲,闻着你的幽香,我曾梦游过多少神奇的警幻仙乡,人间美境。
1969年,知青们捱过了到农场后第一个苦寒彻骨的冬天,迎来了一九七O年的夏天。虽是炎夏酷暑,但知青们回忆刚经历过的冬季时仍感到不寒而粟。于是我们在老场工的帮助和指导下开始学着编蒲垫。午饭后不休息,我和班上的几个知青拿了镰刀、扁担和绳子就走进大自然去割香蒲了。
在农场一望无际广袤的田野里,野生野长的香蒲一簇簇一片片到处都是,有打油诗为证:即象茭白又似蒜,摇曳婀娜姿妙曼,长叶似剑随风舞,老天赐我神仙蒲。我们选择有二米多高的香蒲,割下后捆好,挑到宿舍门口的空地上摊开暴晒,一般二至三个晴天香蒲就晒干了。
编蒲垫的第二种原材料是筷子般粗细的草绳。但这种草绳有点讲究,它有别于江南农村常用的稻草绳。编蒲垫的用绳是一种叫金丝草搓成的。此绳的拉力强度胜过稻草绳数倍,甚至可与麻绳媲美,而且金丝草绳呈金黄色,点缀在编好的蒲垫上,一排排一行行,即坚固耐用又美观漂亮。
以上二种原材料准备好后,就可进入编织工序了。编蒲垫所需的工具很简单,三根长竹竿,编织时二根竖着,一根横担着,再去捡十几块半截砖(砖是吊绳子用的),加上自己一双勤劳的手,挤一些工余时间,没几天,一床纯手工即环保又实用的蒲垫就奇迹般地成品了。床有多宽编多宽,床有多长编多长。蒲垫是双层的,厚度足有五公分。看着经过自己的辛勤劳动,能将一种物质转变成另一种物质,成功的幸福感油然而生。我们连的知青几乎每人都会编蒲垫。夏天的未雨绸缪换来了冬季的有备无患。
临海农场地处苏北沿海,十八连又建在农场的最西北,有人戏称十八连是“西北利亚连”。农场的冬天奇冷,零下十几度的气温是经常的。当时知青的生活条件很艰苦,从城市到农场,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一般每人都只有一床被子。为了避寒,很多人都自由选择了两人合铺,一条被子垫,一条被子盖,两人抵足而眠,度过那一个个漫长寒冷的冬夜。两人合铺也有不足之处,那就是免不了互闻臭脚。但中国人老祖先的哲学思想是朴素务实的:“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害相权取其轻,识时务者为俊杰也”。找不到搭配的,只好一个人裹一条被子睡在乱稻草上,一夜冻到天亮,战战競競如履薄冰。知青们自从学会编蒲垫后,一人一铺就不感觉冷了,两人组合也就自动消失了。睡在自己编织的又松又软且富有弹性的蒲垫上,美滋滋的,闻着香蒲散发出的阵阵清香,劳累了一天的小知青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还记得第二年夏天,我按照预量的尺寸,编了一床蒲垫,春节回常州探亲时,铺在我母亲的床上,母亲开心得流着泪直夸:“儿子真聪明,儿子有用了!”此情此景,几十年后的今天我仍感到历历在目,记忆犹新。也许现在的年青人看到这样的蒲垫会不屑一顾,可当年在我母亲慈祥的目光中,那流露出的分明是惊喜,是赞许,是肯定,是鼓励!
一床普普通通的蒲垫,其内涵的价值超过当今最最昂贵的席梦思!(文史语言系 熊德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