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语言系 马光瑜
我有一表姐:玉洁,属鼠,大我十四岁,活着的话,虚岁八十三了。
玉洁姐是大姨的女儿,我母亲老姊妹仨,同一年三姊妹各生了一个女儿,按老姊妹年龄大小,三表姊妹也是同样的排序。玉洁姐是老大,长得眉清目秀、伶牙俐齿。
大姨是卢家巷人,在玉洁姐十几岁时就让她到城里的裁缝师傅家学过一段时间的裁缝,也是为她今后的立足、生存能有一傍身技艺。
五十年代中期,表姐在高淳当了小学老师,执教、恋爱、成家,姐夫是老中专生,毕业后分配在南京邮电局,似乎一切正常。
谁知赶上了三年灾荒,刮起了下放风潮,玉洁姐被下放到了她的婆家:常州青龙勤丰村。
表姐夫是独子,但他有一个姐姐、五个妹妹,就是说我表姐有六个大姑小姑。婆媳、姑嫂关系自古难处理,再说表姐的婆婆是个厉害人,六个姑子也是个个能干,碰上我表姐又是一个极能干、极好强的人。从结婚开始就种下了家庭矛盾的种子,与婆婆斗、与姑子斗,斗了一辈子。
表姐身体单薄,做农活显然不适应。下放后,捡起了裁缝手艺,她做事认真,生活准足,又是女裁缝,不抽烟不喝酒,所以一年到头都有活干,除了上门做,在家里也做,虽辛苦,但总比下田干农活要好。再加上姐夫每月有工资,(那时是寄到我母亲家,她再到城里来取的。)生活在农村里还算好。
表姐1961年生了第一个儿子,后来又生了一个女儿,1969年生了第二个儿子。这孩子后来得了小儿麻痹症,成了瘸子,今年50岁,虽上了高中,但因在婚姻问题上不肯苟且,又因残疾,至今单身。这一直是表姐的心头一痛。
1969年我们已插队宜兴,那年冬天我母亲让我在冬闲时到她家去学一点缝纫基础,同时也可以帮帮她。
我在她家大概住了一个月,看孩子、做饭,做些杂活,再学一点缝纫。有时晚上表姐手里一边做事,脚一边在摇孩子睡的摇桶(相当于摇篮的木桶),四手不放空,很是辛劳;表姐做家务事也是件件拿得起,放得下。
我亲眼看到了她厉害的婆婆和厉害的姑子,处处说话要小心、做事要小心。表姐是一个人,她们是一帮人。总感觉像是在她们几双眼睛的监视之下。
表姐家是前、后二进二间,前面二间是平房,表姐的公公为队里养牛,一进有牛棚和她婆婆的灶间,堆放农具杂物等;后面二间是高阁矮楼,表姐在西边后半间支了一个灶头,西边前半间是吃饭的地方。东边前半间是表姐的房间;东边后半间是她婆婆的房间,阁楼上就是几个姑子的闺房了,所以一举一动太近距离了。当年她们那里晚上在正业之余还有家庭副业:做蓑衣。姊妹几个在后半间一边干活一边说话,表姐在房里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一切都是可以想见的。姐夫又不在家,表姐受了委屈也无处诉说。
玉洁姐有一妹妹,先在常州益丰昌染厂工作,也是遭遇下放,回了老家。跟大表姐学了裁缝,在农村做裁缝。后来二表姐出嫁了,二姐夫也是卢家巷人,学校毕业分配到西宁水利局,为了照顾我大姨,二表姐在农村跟我大姨一起生活了好多年。
那时农村户口能迁到西宁,二表姐后来只能嫁夫随夫去了西宁,刚去西宁时先做裁缝,后来进企业当了会计。
二表姐看到西宁的裁缝活挣钱多,就叫玉洁姐去西宁做裁缝。玉洁姐把大儿子放到在横林当老师的大表哥那里上学,把二个小的送到南京上学,一个人去了西宁。三年后带着挣到的钱回家盖了三间楼房。这真是不容易的,表姐的能干也是不容置疑的。
姐夫退休后回了老家,勤丰村也已拆迁,表姐住进了拆迁安置的公寓房,姑子早就出嫁了、公公死了、婆婆老了,也没有能力再跟表姐斗了,按理应该一切都好起来,该好好生活了。
天有不测风云,2015年5月表姐病了,开始她家人模糊地说是胰腺上有一肿块,在武进医院做了手术,并说是因为手术时间长,麻醉时间不够,只能提前结束手术。我去看她,腹部也是插了引流管,人瘦得厉害。
期间多次反复,后发现又有肿块,我曾陪她去看过专家,专家说是还要手术,但表姐的体质是每况愈下,体重只有七八十斤,已经不能承受手术了。只能经常去医院挂挂蛋白等维持而已,再后来就不能起床了,2016年冬至前就走了。
回顾表姐一生,能干、好强,劳心、劳力,几乎是独自撑起了一个家。可是她不快乐,年轻时与姐夫长期牛郎织女,她独立持家,与婆婆姑子常年针尖对麦芒;姐夫又是个孝子,忠厚老实,不敢在母亲前为妻子说话,表姐生前一直说是吃了他一世苦。晚年最后受病痛折磨,苦不堪言,此生哪有乐趣?
最不可理喻的是她婆婆现在还活着,105岁了,又怎么理解呢?
表姐走了一年多了,时常想起表姐,为她唏嘘,难道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她就注定要受一世的苦?
现在惟愿她在天国没有烦恼、没有病痛,能快乐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