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乐班   远方

“我们的哼鸣和咽音练习就到这里。”王莉敏老师从站着示范的椅子上跨下，走向钢琴，“下面我们学唱《黄水谣》。” 雄浑的琴声骤起，“黄水奔流向东方，河流万里长……”温婉又激昂的歌声把我们带入了抗战的烽烟 ……是的，这就是我儿时熟识的旋律，也是父亲曾爱唱的歌。

父亲离世十年了。抗战胜利前一年，他考入大学，先学医，后改读复旦新闻专业。当时党的学生工作的公开形式是学生读书会，父亲逐步由读书会加入了党组织，走上了革命道路，并成为上海若薇读书会的负责人。

父亲没拿到毕业证，一次国民党疯狂搜捕后，在学校宿舍、食堂、图书馆留设了暗哨。是读书会成员在所有归校的车站、路口，拦住了回归的在外组织游行活动的父亲与一批同志，因此，他是幸存者。受组织安排，他带着一批同学回到家乡常州，以小学教员的身份为掩护，开辟了两条与苏北我党联系的地下交通线。与当地国军中地下党员联络，负责枪支、药品、急救包及人员的运送、营救，迎接大军渡江。

父亲从没讲过这段经历。文革中，他被罢官审查。我一次偶听他轻轻背诵，我问：你背什么书啊！他说，来外调的人这么多，我还有几十个老战友，哪次说错一句话，怕要害了人。他有点沉重地教训我：他们活下来不容易，要保护好同志，我们已经牺牲了多少人啊！

听妈妈说，近解放时的一次搜捕，父亲组织中被捕同志就被活埋了二十人。其中有对年轻夫妇，因从属不同组织，直到刑场，才知对方是同志。他们留下一个出生不久的婴儿，后来由同学集体供养。妈还说，我跟你爸刚结婚，可晚上老不见人，常住别人家，白天要去学校刻印歌纸，累得站在那里就睡了。他身上有双枪，叫我放风，有生人进村，立马让他躲。敌人搜查时，爷爷忙塞银元，说：“老总，草鞋费。”有时，还给一条猪大腿让他们开开荤。

父亲去世两年后，有位老校长来找我。说后悔没机会对父亲说声谢谢，因为父亲一直是他的老领导。文革中，他被审查批斗，查了两年，总算弄清他参加的若薇读书会是上海地下党的外围组织，并说刚知道他在农中当学生时，父亲就是他的领导。

父亲爱唱歌。儿时，常见父亲在灯下一边工作，一边低声哼唱着《热血》、《山那边哟好地方》《新四军歌》《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但从不放声。爱听歌的我说，唱响点。他说，习惯了。也许，地下工作的环境让他真的习惯低声哼唱了。

时值五月，鲜花正艳。记起了父亲最爱的一首歌《五月的鲜花》：“五月的鲜花开满了大地，鲜花掩盖了烈士的血迹……”他说过，我们那时不叫流行曲，叫时代曲。爸爸，你和那些战友怕多已离去，可你从小爱唱歌的儿子仍把你们的时代曲传唱着。